第二章 啟酒(2 / 2)

“這位大爺,”她老老實實道,“近日貪狼星煞,天象異常,淳於恐生異變,而您印堂黑氣繚繞,恐要卷入淳於禍事,引來血光之災了。如要破解,還請先交與我師父大錢三串,此事自有……”

還未說完,果然又被掀翻了桌子。

事後,老頭子揉著被撞青的額角恨鐵不成鋼地道:“今日已被掀了三次桌子了,我說姑奶奶,你就不能撿好聽的說啊?這下好了,今晚又沒飯吃了。”

她瞥一眼糟老頭,隻管把被扔在地下的大旗扶起來插好,隨意拍去一角上沾染的灰塵:“我們這些能勘破生前身後事的天眼通,是不可以隨意騙人的,說謊多了會遭天譴。”

“嘁,笑話。如今這世道,不騙人就沒飯吃,沒飯吃比遭天譴還難受。再說你以為給人算命,把人的前緣後果都照實說了就不觸犯天條不遭天譴了?還不是都一樣。”老頭子不以為然地盤腿席地而坐,解下腰間的細陶大肚酒瓶,灌了一口酒。

破厄認得這個酒瓶。

從前她覺得像師父這樣愛裝仙風道骨的老頭子,腰間要掛也該掛個酒葫蘆才相得益彰,師父卻特立獨行,從來隻用這個陶製的大肚酒瓶,褐棕的底色,繪一枝灼灼盛放的嬌豔桃花。

還桃花,為老不尊。她腹誹。

每年一過八月,她和師父都會輾轉南下到錢唐,找一個叫做長安巷的巷子。那個巷子的深處,有一家酒肆,師父隻喝這家酒肆釀的酒。

破厄覺得師父之所以獨喝這家的酒,為此不惜跋山涉水,大約是愛慕那個溫溫婉婉的老板娘。

那個老板娘,總是一身寬袍大袖的青衣,臉蛋白淨,嘴唇殷紅,隻是怪得很,臉上終日覆著厚厚的青綾,大約是個瞎子。

但是就算是個瞎子,也是定然瞧不上師父這年紀胡子都一大把的老頭子的。

天色漸暗,眼見今日是沒什麼生意上門了,老頭子索性喚了破厄,準備收攤走人,回他們暫時棲息的破道觀。

破厄卻拽住了他:“師父,我今日為那鑲金牙的算命時,說的都是真的。淳於城內,近日怕是要生變了。”

老頭子終日沒個正經的老臉在聽得破厄的話後,罕見地凝重了起來。

破厄的話,他自然是信的。破厄雖是他撿來的棄兒,卻自小有極強的天賦,於占卜算命一途得心應手,她說的話,即便不是次次都中,卻也八九不離十。

老頭子揪著胡子默默想了想,道:“今年四月,曹司空是不是平定並州了?”

破厄會意:“師傅是說,曹公可能會於近日率軍入淳於?”

“隻怕是了。”老頭子扯起大旗,“軍隊一來,城內勢必會騷亂,依為師看,我們不如這就啟程南下吧,恰好為師的酒瓶快見底了。”

“……隻怕避難是假,好色是真吧。”破厄鄙夷。

老頭子不理會她,隻管抬頭望望這一方已綴了無數閃爍星子的夜空,突然道:“丫頭,還記得你幼時為師為你卜的那一卦不?”

“記得啊,”破厄從褡褳裏摸出半個硬饃啃著,“你說我命格撲朔,命運多舛,縱有異稟,卻逃不過一生命係他人……老頭子你不是說這是你胡謅的嗎?”

“嘁,為師是何人,天下第一神算這名號豈是白來的!那日占卦,並非戲言。”老頭子無視破厄驚訝的目光,慨歎道,“而且為師預感,這一次南下,可能隻得為師一人了。”

“為什麼?老頭子你是要把我賣給別人好來籌措盤纏嗎?!我不幹!”

“師父我是那麼無良的人嗎?”

“是!”

“小丫頭片子,知不知道尊師重道啊!哎哎,不許拽我胡子!”

“我不幹,不準把我賣了去見你那個瞎子老板娘!”

吵吵嚷嚷的師徒二人逐漸遠去,城坊間重歸一片寂靜,隻偶爾幾聲寥落狗吠。

然而夜卻越發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