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一個成型孢子是有多來之不易。植人的孕育率本來就不高,顧允清這種身體情況更是糟糕,錯過了這一個,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個。你們難道就舍得?”
周蔚沒有再接話。
突然,一門之隔的臥房裏傳來“嘩啦——”的玻璃碎裂的聲音。
一下子把周蔚深藏在心中的喜悅打得支離破碎。
他必須得正視這件事。
“不好!”司雪衣叫道,“我把阻斷劑放在裏麵了!”
“什麼阻斷劑?”
“成孢阻斷劑!哎呀,就是落胎藥!”
周蔚心裏一慌,推開門闖了進去。但僅僅是從房門到床的這段短短幾米的距離,卻躊躇了好似已經淌過了幾千米的沼澤,深一腳淺一腳,腦子裏繞過了千百根線——靳雨青聽見了,他知道了以後會怎麼想?會像自己一樣高興嗎?還是勃然大怒,責怪自己竟然不小心讓他成了會懷孕的怪物?
繞過兩盞壁燈,終於看到光著腳站在羊毛毯上的靳雨青。圓潤的腳趾陷在地毯奶白色的毛絨裏,同樣陷在裏麵的,還有許多紅色的藥片和破碎的玻璃。
靳雨青盯著自己的手指,碎了的玻璃渣劃破了指腹,血滴順著指節留下來,彙進虛攏著的掌心。
周蔚眼裏掠到他手裏不僅有血,更有三兩粒紅色藥片,他霎時衝過去扳住靳雨青的手,不理智地吼道:“你要幹什麼!”
靳雨青一抬頭,通紅的眼睛鐵爪般死死地鉤過去,周蔚驚楞,錯覺自己心裏有什麼東西被突兀地劃傷了,他有些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側過頭去向門口置氣似的吼道:“你們都出去!”
司雪衣恍了片刻,慢慢退出了房間,還好心地幫他們帶上了門。
周蔚這才掰開他的手,把藥片硬生生從他爪子裏刨出來。
靳雨青反手扣上他的小臂,一雙銀瞳被冷白的燈光映得冰涼,他低聲哽噎道:“周蔚,是誰跟我說不要入戲太深的,現在到底是誰出不了戲?”
周蔚兩指捏碎了藥片,一言不發。
“你知道的,這孩子不能要。”
“我知道,我知道。”周蔚萬分低迷地沉坐在床沿,望著地毯上散落著的刺眼的阻斷藥片,兩手相互攥著支在膝上,每一根筋脈都琴弦一般僵得錚直,他低聲懊惱道,“我當然知道……可你難道讓我親口對你說打掉他?換做你,你就能做到?”
兩人背對著誰也不去看誰,好半天一點聲響都沒有,連彼此的呼吸聲都壓抑地幾不可聞。周蔚明白這事兒該由他決定,畢竟那顆種子在他的身體裏孕育,倘若他不想要,誰也不能逼著他。
靳雨青默默彎腰,重新撿起幾粒藥,然後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他麻木地看著玻璃杯裏澄澈的溫熱液體,他眼裏發紅,竟是連透明的清水都看得血色蕩漾。想起當年學生時期陪舍友壯膽去追醫學係的姑娘,被逼著生生看了一節課的人流手術的視頻課件,當時隻覺得血腥的不忍直視,直接斷了要追醫學係姑娘的心。
現在終於輪到要他親手把一個小生命活活扼殺,就算理性上再精明,他如何才能做到完全漠然地滅殺人性?
胸腔裏傳來的鈍痛幾乎要把靳雨青剿死。
……
許久以後,不成聲的啜泣在房間中微弱地響起。
周蔚歎了口氣沉默著起身,張開雙臂擁住了那個顫栗的肩膀。懷裏的身體還發著低熱,眼裏盈著的淚星星點點地汪成一泊。除了性|事裏弄得狠了,靳雨青鮮少用眼淚來解決問題,他似總能想出一萬種方法來處理眼前的難題,然後歡歡喜喜得意洋洋,繼續作威作福禍害世間。
如今關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子,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不知道該怎麼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