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頗有些嫌惡地推門而入,撩起層層疊疊的珠幔紗帳,才在深處尋到一個橫倚在古方榻上的美人。
見到來人也不急,慢悠悠地撚起麵前紅漆木盒裏的鴉青色膏,團成指頭大小的圓球填進金杆煙袋中,噠、噠地在榻沿磕了幾下。他微敞著胸口的衣襟,不經意露出纏在心髒處的黑色印跡——大朵的曼陀羅紋。
“司雪衣。”周蔚叫他一聲,生怕他一口毒霧吞下又逍遙著昏睡過去。
司雪衣從飄飄欲仙的雲端被扯拽下來,回歸凡塵,不善修理的墨發水藻一般鋪了滿肩滿背,無端奢豔,好似被時光遺留在過去的貴公子。他抬起眼睛,嗔怪地瞪了周蔚片刻,道:“叫什麼,我又不會死。”
周蔚說:“你早晚把自己毒死。”
“你見過有人中自己的毒而死的嗎?”司雪衣笑起來,“這對你們是劇毒的曼陀羅,對我來說……不過是寥以排遣的玩物罷了。”他坐直身子,赤|裸雙踝套著一對華美腳環,脖子上也拴著一圈鎢金頸鎖,磨得光滑可鑒,讓人不禁猜測他成為地下植醫之前曾有過什麼綺豔的經曆。
“你來做什麼,打聽你那個翻臉無情的小情|人?”
周蔚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張電子□□,拇指印在卡片的指紋識別處,直到通訊手環傳來解鎖成功的提示,他抬手將卡丟進了司雪衣的懷裏:“老規矩,這些都是你的。”
“好呀!”司雪衣將卡舉起來看了看,心滿意足地收起來,“還是錢可愛,永遠不會對你撒謊,更不會背叛。”
“……”
“周蔚,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先告訴我,那個人是不是顧允清?”
周蔚遲疑良久,點了點頭。
司雪衣笑了一聲,緩緩搖頭:“顧允清呀……他沒得救,這兒有毛病的。”他說著用煙杆敲了幾下自己的腦殼,可惜道,“那孩子特別美好,幹淨純粹的好像天邊的一片雪,你知道這樣的人有什麼致命之處麼?”
周蔚的眼神漸漸陰沉下來,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
然而司雪衣照樣說了下去:“就是這份毫無雜質的純粹,會招致無法想象的災禍。五年前,也就是顧允清二十歲那年,他朝自己開了一槍,砰——!”
周蔚不自禁握緊了拳頭,“他……自殺過?”
“嗯哼,”司雪衣聳聳肩膀,繼續抽起他那曼陀羅植膏做成的煙草,熏得榻上煙霧繚繞,“當時我也參與了搶救,那場麵,著實觸目驚心。不過後來正如你所見,他沒能死成。”
“他死而複生回到中央宮時,已經完全變了個人,那時我已經離開醫療區,無法接觸後續治療狀況。但據我所知,他腦部受了損傷,許多事情都記得含混模糊,更是完全忘了自己曾有自殺的舉動。以至於年僅二十的顧允清為什麼要走上吞槍自殺的絕路,也就無從查起了。”
周蔚聽得心驚膽戰,卻也疑惑叢生,覺得其中蹊蹺疑點甚多。
他還沒來得及深究,司雪衣張口問道,“你聽說過器質性人格障礙嗎?這是種人類病,不適用於植人,但顧允清現在的狀況多少與之有些類似。記憶混亂、淡漠、人際關係改變,最突出的一點你應當知道——他沒有花期。”
“顧允清複生後本就體質較弱,他需要比旁人更多的養護和疏導。可他沒有花期,無法動情,這就意味著他會從內心深處拒絕任何想要接近他的人,並認為這是一件多餘的、不值得的事情。所以不管你如何獻殷勤,他也不能對你做出相應的回應,因為他根本就不愛你。”
司雪衣諷笑道:“隻可惜皇室現在就剩下他這麼一棵獨苗兒,那群內閣大臣們還奢望顧允清能夠育種,堅信著他能通過養護來催熟花期。”
曼陀羅燃燒著的白煙纏著司雪衣的手指,周蔚也被這濃厚香氣蒸得神思混亂,無法凝起思緒分析整個事件當中的疑點。他還不想被司雪衣這曼陀羅種的地界上染上什麼吸毒的惡習,遂強迫對方熄滅了煙鬥。
正要細細盤問,忽而通訊手環亮了起來。
周蔚抬腕一看,立時皺緊了眉頭:“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