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城市與狗》中的結構現實主義(1 / 3)

《城市與狗》中的結構現實主義

文化藝術

作者:劉芳

【作者簡介】劉芳,女,山東淄博人,山東大學文化傳播學院2012級碩士生,主要從事比較文學,歐美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1936——)①①實際上,Mario 是他的名,Vargas是父親的姓氏,Llosa是母親的姓氏,但在中國習慣將其簡稱為“略薩”。是當代秘魯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是拉美結構現實主義的代表作家,蜚聲世界文壇。自1959年第一部短篇小說集《首領們》問世以來,略薩先後獲得過包括“塞萬提斯獎”在內的多項國際大獎,並於2010年摘得“諾貝爾文學獎”桂冠。巴爾加斯·略薩著作等身,文學作品體裁廣泛,既有長短篇小說,又有文學評論,還有劇本、政論隨筆、回憶錄②②長短篇小說如《首領們》《城市與狗》《綠房子》《酒吧長談》等,文學評論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弑神者的曆史》《謊言中的真實》,劇本《瓊加》、政論隨筆《頂風破浪》、回憶錄《水中魚》等。 等等。他的作品,結構巧妙、人稱視角多變、敘事時間自由切換,與當代拉丁美洲動蕩的社會政治、經濟、光怪陸離的文化和精神生活麵貌相得益彰,也使得他在20世紀60年代以來的拉丁美洲文學大爆炸中獨樹一幟,特別是他在小說敘事技巧和結構上的大膽突破,為他贏得了“結構現實主義大師”的稱號。

說到結構現實主義,嚴格來說它並不是一個文學流派,它既無刊物、宣言,也沒有領袖、團體,拉美文學評論家何塞·路易斯·馬丁是這樣論述的:“拉美敘事文學中最新、最革命的傾向是……結構現實主義。結構現實主義是一個文學運動,在使自己具有本身特點的新技巧實驗過程中正在逐漸全麵成熟,並具有自己真正的個性。結構現實主義力圖從多個不同的、新的角度去展現現實,這包括時空次序、語言特點、人物的塑造、場景的設計以及詞彙、句法的安排……它不按照正常的時序表現現實,也不按邏輯設計來講述故事,而往往是突然從現實中提出某些具有象征意義的關鍵場景加以表現,其中還穿插著不同層次的時空次序和意識流。……這些技巧中許多都是為了衝擊讀者的被動性,迫使讀者參加創作,並體驗作品中人物的生活。”[1]

由此可見,結構現實主義隻是由相當數量的文學作品構成的一種相似的審美品質或創作傾向,但它有著“自己真正的個性”。

《城市與狗》是略薩的成名作,是他踐行結構現實主義美學原理的初次嚐試。該小說始創於1958年秋,完成於1961年冬③③關於《城市與狗》的成書時間,各種資料上說法不一。 [2],起先定名為《騙子手們》,後改名為《英雄的住所》。小說以略薩早年在萊昂西奧·普拉多軍校的親身經曆為基礎創作而成,它以卡瓦被迫偷化學試卷(擲骰子決定)→東窗事發所有學員被關→奴隸因思念女友而告發卡瓦→卡瓦被開除→美洲豹在演習中打死奴隸→阿爾貝托告發美洲豹→整件事在校方幹預下不了了之為主線,穿插著奴隸、美洲豹、阿爾貝托的童年記憶,加之特萊莎的故事,又用博阿的視角講述了早期的軍校生活,以此將整個秘魯社會的過去與現在、軍隊與地方聯係起來,展現給我們一幅秘魯社會全景圖。1962年憑小說手稿獲得西班牙“簡明文存叢書獎”,1963年於巴塞羅那出版後,一舉奪得當年的法國“福明托文學獎”年度獎項,奠定了其卓越的國際聲譽。該小說也被稱為拉美文學“爆炸”的第一聲禮炮④④也有人認為是阿根廷作家胡利奧·科塔薩爾的《踢石戲》(又譯《擲鐵遊戲》或《跳房子》) 參考《試論拉丁美洲文學的“爆炸”》陸龔同.P2。 ,略薩也當之無愧地成為拉美文學大爆炸的四員主將⑤⑤其餘三位分別是: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阿根廷作家胡利奧·科塔薩爾《擲鐵遊戲》、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阿裏特米奧·克魯斯之死》。 之一。

一、《城市與狗》之現實性

之所以說《城市與狗》是結構現實主義的,首先就在於它是現實主義的。結構現實主義作家們接受了薩特和福克納的文藝觀,主張文學應幹預現實、幹預社會,準確地反映現實的多樣性和複雜性。這裏既有對專製獨裁的抨擊:“如今任何事情都由大人物們去解決。……但是大人物插了手,他們通過外交途徑把事情解決了,不過花了高昂的代價!文官最後解決一切。在秘魯,純粹是由於魔鬼搗蛋,人們才當軍人。”[3]“軍隊裏隻能給下級講條令,對上級可行不通。”[4]又有對軍權、神權的嘲諷:上校“一解開武裝帶,大肚皮就會耷拉到地麵上”[5],他有專門用於重大事件的表情,他不明白士官生們為什麼會真的為阿拉納的死感到難過,他在訊問阿爾貝托(阿爾貝托·費爾南德斯·特布雷)時先問“你是特布雷將軍的什麼人?”[6]神父同樣表裏不一,“士官生們十分敬重這位神父,認為他是個真正的人,因為他們多次見到他身穿便服在卡亞俄港的下流地方閑蕩,滿嘴噴著酒氣,兩眼露出邪惡的目光。”[7]還有底層小民的辛酸:美洲豹和哥哥都因貧困走上了盜竊之路,媽媽知道後隻能表示默認;媽媽對美洲豹的教育,也因兒子不給她錢的威脅而放棄;特萊莎的父親“像牛馬一樣整整苦幹了一個星期,喝醉酒是為了忘記自己的貧困。”[8]但其實他們的心地都“還是好的”。

·文化藝術劉芳:《城市與狗》中的結構現實主義在外人的眼裏,軍校寄托著他們對孩子成長成材的希冀,實際上那兒卻是墮落的場所、汙濁的染缸。經過入校時的洗禮與軍校的弱肉強食,學員們變得粗俗至極,吸煙、喝酒、逃學、賭博、嫖娼無所不做……唯一安分守己從不違紀的士官生阿拉納卻遭到了死亡的噩運。就連軍官們也在這裏虛度光陰:皮塔盧加是甘博亞的同班同學,他聰明、勇敢、對軍校生活充滿熱情,並自願選擇軍人之路,“可是如今,皮塔盧加卻抱怨值班,抱怨演習,跟士兵和士官生一個樣,一心想著外出上街。”;“瓦裏納為了外出,每兩個星期就要編造一次‘女人有病’的謊話”;“馬丁內斯值班的時候偷偷喝酒,大家都知道他那個裝咖啡的小暖瓶實際上灌滿了燒酒。”[9]甘博亞是唯一帶給人溫情與希望的軍官,他正直勇敢,“熱愛軍人生活中的紀律、上下級關係、軍事演習”,了解學員們就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他是唯一一個按照軍規給下級回禮的軍官,卻因堅持正義、按律行事觸怒上校校長而被分派到了高原。除了不遺餘力的批判,小說中還有對國家未來的深沉憂慮:“士兵們比他們打得好,這些人畢業時居然還是預備役軍官呢。真是胡鬧。”[10]凡此種種,小說對現實的深刻揭露與無情批判觸怒了秘魯當局,小說出版後,萊昂西奧·普拉多軍校舉行了聲勢浩大的集會,當眾將一千冊《城市與狗》付之一炬,並稱略薩為“秘魯的敵人”。

此外,《城市與狗》與其它結構現實主義作品一樣,在人物的塑造上不再集中精力塑造典型人物、典型性格,而是注重群體的塑造。這也是結構現實主義有別於傳統現實主義的一個方麵。整部小說裏沒有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英雄,也沒有讓人恨之入骨的混蛋,整部書的主角就是一群有血有肉、普普通通的人,有缺點也有優點的人,他們都受著社會的製約和欺辱。

二、《城市與狗》在敘事視角上的“結構

現實主義”特色《城市與狗》的敘事視角曆來是被人稱道的。傳統的小說總是以一個全知的視角統領全篇,安排全部的情節,巴爾加斯略薩卻說:“一部長篇小說隻有一個敘述者的情況是很少見的,幾乎是不可能的。通常情況是:小說總有幾個敘述者,他們從不同的角度輪流給我們講故事。”[11]整個《城市與狗》恰是敘事視角變換的典範,小說由第一部、第二部及尾聲三部分構成,故事的表麵敘述者有三個:美洲豹、博阿和全知敘述者。敘事視角和敘事主體以小節為單位,不停地無序轉換,以美洲豹與博阿為主要敘述人的章節均為“第一人稱內視角”,共24小節;其它部分則均以“全知全能”的視角呈現,共57小節。敘事者不停地跳躍,敘事時空不停地變換,使得讀者不得不在阿爾貝托、美洲豹、奴隸、博阿等人的過去與現在、軍校與社會中遊走。

(一)全知視角

全知敘事者進行描述時一般采用第三人稱“他”或者直呼其名,小說敘事人站在製高點上,不僅通曉每個人物的所作所為,而且可獲悉每個人物的所思所想。《城市與狗》中的全知視角完全不同於巴爾紮克時代的全知敘事,敘事者的權力、能力均被大大弱化,它不抒情不議論不發表自己的意見,保持著完全的中立和冷漠,隻是講故事。小說敘事人的主觀介入和評判幾近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