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從書堆裏很隨意地翻出一本小冊子:《為大念川刺史答北胡書》。
天樞院的燭火一陣搖曳,閱覽室長條桌的那一頭出現一個身著青衣,須發皆已有些發白的老男人,步伐有些搖晃地走了進來。
“你看那書做什麼?那是本偽書。”
“哎呦嗬,這麼多好吃的啊。”
“我和你換如何?你來一口不?”青衣人的右袖子裏藏著一把酒壺。
大力趕緊站起身來,一個卑微的小雜役是不可以坐在閱覽室的桌子上吃飯的。
青衣老者看了一眼大力,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琳琅滿目的美食,又看了一眼大力,悶了一口酒,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那衣袖常年是用來直接擦嘴的——上麵都是斑駁的油漬。
少年很懂事地把筷子遞了出去。
空氣中有一股很濃的酒意,讓常年在月牙河邊幫母親看攤子的少年想起了繁華的九市,不過今晚這酒味聞起來就覺得很一般,不如羅敷春、醉若醒和阮籍釀那麼芳香,反而有一種超越了悶倒驢的暴烈和直接。
這裏也比九市安靜得多。
油膩的老男人舌頭都有些大了:“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麼啊?”
“我在這裏收書。”
“哈哈哈哈,你是新來的雜役吧?是不是得罪劉全了?”
“您怎麼知道?”
“不用您您的,我不是太學的老師、也不是太學的教務。每次劉全都用這個來整人,這王八蛋十幾年了沒有一點新花樣,凡是書不能按時歸類就會被馮院長罵,馮院長不會罵雜役,而是直接衝到教務去罵曹教務,然後倒黴的雜役要麼被革除,要麼被責罰。”
“這個兔頭真不錯,太下酒了。”
男人把酒壺遞了過來:“來一口嘛,酒是糧**、越喝越年輕!”
少年耳邊響起了一段美妙的勸酒詞:“來,陪老夫整兩口,不就是這點書嘛,一兩個時辰之內保你碼齊歸位,再來個幾千冊也無妨。”
青衣老者很用力地嘬了一口兔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外麵開始下起了雨,這是秋天裏堯城迎來的第一場雨,微風追隨著綿密的細雨而來,陣陣涼意從門簾、窗欞的縫隙裏侵襲進入,老者很貼心地掃了一眼大力,眨了下眼睛問少年“真的不來一口?”
“不敢,先生請慢用,我去收書了。”大力咽下最後一口水晶龍鳳糕。
兔頭都被老吃貨吃了,蜂蜜粽子還剩一半,如果少年再不搶幾口糕的話,今晚很有可能就要餓肚子了。
雨越下越大,剛才還在勤奮織網的小蜘蛛現在安靜地躺在作品中央,困圄並休閑地關注著眼前的一老和一少。
“不是和你說了嘛,不要您您的,也不要叫我先生,我不是太學裏的什麼先生。”
“你也不要著急收書,你都不知道怎麼收,我一會教你,很快就完事了。”
“那我該怎麼稱呼您——你……”大力略遲疑地問到。
“唔,你就叫我大師兄吧,好多年前,他們都叫我大師兄。”
“你等會啊,我出去尿一泡,這酒和兔頭碰一塊,非常催腎,勿怪勿怪,整個太學都被老夫尿遍了,哈哈哈哈哈哈。”
雨水順著天樞院的琉璃瓦的脈絡與紋路傾注而下,在太學書館這道門前立起一道瀑布,一個青衣老漢叉著腰,全然無視身後那些有顏如玉、有黃金屋、有鍾萬粟的曆代墨香,肆意地對著彷徨的夜色和漫天秋雨宣泄著:“三十年前逆風三丈、三十年後順風一鞋,老矣老矣、老而不死是為賊也……”
“大師兄,在這裏三十年了?”
老者用力抖了抖身子,半側著臉對大力說:“三十年?可不止了吧。”
“好了,不白吃你家的東西,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