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他教學的方式實在是太奇怪了，比如大力剛來的時候就被季先生練了三個月抓雞，在同班的其他孩子們興高采烈地上體育課時，大力一個人略鬱悶地被關在一個竹籬笆做成的圍子裏抓雞，季先生要求大力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抓到一隻雞。最開始的幾天大力忙的滿頭大汗，一地雞毛卻一無所獲，堅持了一周之後他發現自己腳下的移動快了很多，等第三個月臨近尾聲的時候，大力已經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抓住兩隻雞，他身體協調性好了很多、急轉急停變速能力有了質的改變，這些都為後來上搏擊課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又比如教經學時，季先生基本是一邊教一邊罵：聖人不是這個意思，是後麵這幫子做注的混蛋瞎寫的，你們不僅要熟讀聖人的原文，還要背下來混蛋們寫的注！有不懂事的娃娃多嘴問：先生先生，為什麼還要背混蛋們寫的注呢？季先生聽聞之後會突然轉過身來瞪大眼睛盯著娃娃，一直盯到娃娃低下了頭，然後他會哈哈大笑：不然的話怎麼知道他們有多混蛋呢？將來你們走出學館，怎麼識別哪些是混蛋呢？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當然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跟著季先生念書有前途，每年的太學招生考試裏都有季門弟子考贏那些官學的學生順利進入太學，人數雖然很少，但足以難能可貴。另外在季先生這裏讀過書出去找差事謀生確實不難——他的學生基本什麼都會、都入了門。
每每到罵那些胡亂做注的混蛋的時候，季先生都會笑得很燦爛，大力在這個時候也會在心裏笑一下，他很喜歡也很欽佩先生這種肆無忌憚的笑容。
今天的季先生沒有笑呢。
今早的季先生眼睛都是腫的，想必昨晚又在九市裏和故交們宿醉過了。一旁的季師母數落了幾句然後匆匆替他給孩子們上早課去了。
季師母長得很好看。
季先生瞟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大力，捋了捋胡子，就著鹹菜喝了一口師娘端上來的白粥，說：“這家鹹菜味道不如你們家的正，下次讓他們家送點別的。”
大力還是默不作聲。
季先生又問：“你可是想好了？”
“是的，先生，我想好了，無非是差一年而已，我不想爹娘那麼辛苦了。”
季先生又喝了一口粥，拿起花卷掰了起來：“按道理呢我應該留你，因為你書讀得確實不錯，孺子可教。但是呢，既然你想好了，就去幹吧，男娃娃嘛，始終要出去闖下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最後這一句，季先生見孫娘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這句話很寬孫娘的心。
大力給季先生鞠了一躬“謝謝先生”。
季先生樂了：“你這娃娃，謝什麼謝，我收你家學費了呢。”
“先生所授早就超過學費了，大力銘記在心、不敢忘。今日別過，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先生多保重。”
這就是季先生一直高看大力一眼的地方——這個娃娃實在是太懂事了，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老道和成熟，待人接物說話做事都很走心。
季先生真的舍不得：“先不要說何時再見，我這裏你可以常來。你打算接下來去哪？”
“我娘的攤子不讓擺了，她和另外幾家做小吃的商量好了，每天晚上九市上客之前，下午的時候先用車把貨直接送到店裏，我下午送貨，上午在鋪子裏打鐵。先幹著，然後再看能不能上午在九市裏找個能賺多一點的事做。”
先生心裏一陣酸：可惜了，真心是可惜了，這娃書念得好，人情世故也通曉，這麼小就開始在九市裏摸爬滾打開了。不是說九市裏謀生不好，擺明了對孩子來說是浪費啊。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酒席之上一位太學舊友無意中提及的一句話，眼睛亮了：“大力，若是有個機會，能賺錢，也許還能看書，就是稍微辛苦一些，你願不願幹？”
大力從來沒有這麼快人快語過：“願意願意願意。”
先生心裏又是一陣酸：孩子擺明了還是想念書麼，輟學就是生計所迫啊。
季先生咽下最後一口花卷說：“這樣吧，你也不要去打鐵了，昨天晚上我和太學裏那幫老混蛋一起喝酒，聽曹教務說太學裏缺雜役，你願意去的話我可以推薦。”
“老曹當年讀書的時候就靠抄過日子，他可沒少抄我的。”
“這活就是辛苦、錢也不多，好處是那裏是太學。”
“弊病想必也是有的，估計這工作不會太穩定。”
“你要願意去的話，我這就給老曹寫個舉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