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司市大人這個職位的法定職能，如果他來做的話，誰都說不出什麼來，皇帝老子也說不出什麼來。
司市大人的眼有點亮了、但是很快又被大管家下麵的話弄得黯了下去。
“但是、大人，這裏還是有問題。首先，這裏就有可能陷您於不義，因為到時候市場上知道三個月後價格的，除了賣家和買家，就隻有您的這個部門。如果真出現了價格的劇烈波動，導致市麵動蕩的話，買家和賣家很容易齊心起來把矛頭指向這個新部門，即便就是他們在做市搞鬼，他們也可以說是您這個部門泄露了價格，重新出去找大貨源進來砸行情或者托市。”
“大人、您從太學商科出來就直接進了九市的門，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九市的繁榮背後皆是您點滴心血累積而成，您是九市的一麵旗，您一生的清譽要是因為這個被汙化，不才真心替您不值。”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聽到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讚美，司市大人頻頻頷首：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其次，大人，在整個鎖定價格的契約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貨品到期的價格，這是全盤的棋眼，我們憑什麼保證新機構的同僚們不把這個價格透露出去呢？賠本的生意沒有人做、殺人放火的生意大家搶著做。更何況透露價格出去，也沒有殺人放火的風險。市麵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搶著想花錢了解這個價格呢，大人！”
“所以，大人，如果真成立這個所謂的新機構，您被構陷就是一個大概率的事件，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麵前，良心和自律很難經受住考驗。如果明明知道這裏有問題，咱們就不應該設計一個帶著問題的解決辦法出來，然後把最不可靠的部分交給少數幾個人關起門來解決，那會害了所有人。到時候懲戒這幾個人都是小事，大家的損失隻怕是無人彌補的。”
司市大人聽到此處，隱約感覺到了大管家接下來的思路，他看著大管家，大管家也看著他，然後大管家微微一笑。
這就不是大管家臉上平素很常見的那種招牌式的微笑了，那種微笑圓潤油滑、甚至帶著些許中年男人少見的自嘲。
大管家這一次笑起來顯得自信心非常足。讓司市大人充滿期待。
“大人、既然這麼多人都關心這個價格、既然這麼多人都想從這個價格中獲利，既然這麼多人都覺得這個事情又有風險又有利潤，那咱們還是遵循九市最基本的原則，打開門做生意，把仲裁的權力交給大家吧。”
“畢竟九市——既是朝廷的九市，也是掌櫃們的九市、更是黎明百姓們的九市。”
“所以，您的確要成立一個新的機構，這個機構也要收集所有下定時鎖定價格的未來契約，管這機構的必須是幾個非常能幹的人。”
“但是他們要把價格公開，讓九市知道，讓大家都知道。”
“這個鎖定價格的未來契約究竟有沒有風險，讓大家來評判。看好這個契約的，如果最後交割的價格高於原來鎖定的價格，這種目光就應該得到獎勵、看衰這個契約的，如果最後的價格高於鎖定的價格，就要為自己的判斷受到懲罰。”
“願賭就要服輸。”
“這個契約不是白看的，每一個想看這個契約的人、想表達自己判斷的人，都要花一點點銀子。”
“大人、您覺得呢？”
司市大人此刻的心裏麵隻有四個字：甚好、甚慰。但他沒有立即表態，他依然保持著這個市場一號人物的矜持與架子，他發自內心地、非常真誠地向大管家點頭笑了笑。
這表情和動作大管家不能再熟悉了。
大管家對這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說：“既然如此，不才就鬥膽請大人像為食四方命名一樣，為這全新的契約以及全新的交貨方式命名吧。”
司市大人研好墨、用鎮紙小心地壓好上好的白紙，將被墨汁浸泡得很飽滿的毛筆遞給長樂坊大管家：“請。”
大管家接過筆刷刷刷寫了起來。這是一份寫給戶部尚書大人的材料。
午飯他和司市大人隨便對付了一頓，當大管家寫完最後一筆已經是初十的傍晚時分。
所以他才在五位掌櫃的注視和期待下吃得那麼專心、他的確是餓了，他邊吃還邊琢磨明天到主事大人那裏去會不會被挑戰——也許有，可能性不大，主事大人會驚訝吧。他還在想著明天如果有幸見到尚書大人該怎麼說話，甚至他模仿了行禮的動作，那可是掌管帝國錢袋子的肱骨之臣，是大人物！
所以其他掌櫃們說什麼他都全部應允。明天才是最重要的一天，如果明天得不到決策者的首肯，一切都將像沒有發生過一樣被輕輕抹去，那些風險就會暗自醞釀、而且不受任何約束。
大掌櫃內心被小小的恐懼占據：帝國的這個官僚體係，會給出他所預期的結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