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初八晚上的一張銀票讓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初八晚上從那個三進的小院出來,大管家又去了另一個熟悉的院落,其實他可以不去——他絕對信任自己的這個弟兄,他們之間太鐵了,司市大人的交代純屬多餘。他之所以要來看一眼,主要還是想了解下這個白天下江人到了香料鋪裏的具體情況。結果兩個人剛一見麵,掌櫃的就支開自己媳婦,讓她去廚房裏趕緊弄一碗解酒的蜂蜜生薑茶,然後掏出了六張五百兩的銀票。
大管家口袋裏其實也有一張數額不大的銀票,那是司市大人對香料店掌櫃的獎勵。
香料店掌櫃說:“這個那幫下江人裏帶隊的那一位給我的,不是貨款。”
香料店掌櫃又說:“今天讓他很滿意,貨品的成色、價格、包括帶著他去大碼頭找的船隊,都很滿意。”
香料店掌櫃接著說:“他提出來三個月後,要再來進一批沉香和香茅草,讓我給他備好貨。”
大管家開始詫異:“那這個是定錢囉?不用這麼多吧?”九市的規矩,定金一般都象征性付一點,最多不過一成而已。掌櫃的手裏麵整整三千兩銀票,實在是有點多了。
掌櫃的說:“也是、也不是。這個確實是定金,不過他下定的方式很怪,他把三個月之後提貨的價格也鎖了,所以他才給了這麼多銀子。”
掌櫃的拿出來他和下江人擬定的契約,價格的下麵,兩個紅手印赫然在目。
看著這張紙,一道亮光在大管家被酒精浸泡過的腦子裏一閃而過,然後迅速消失、緊跟著一股空前的壓力與不祥之感緊跟了上來。
大管家留下那張小額銀票,匆匆喝罷那碗醒酒的蜜蜂薑茶,走入了夜色。
初九一大早大管家就換了個裝扮悄悄地跟在了那幫下江人的後麵,他發現這一群海邊來的客人都是些做事相當有章法的老手,下江人看完炭抄之後會去了店,然後會以目標店鋪為圓心,看似隨意其實很有目的性地在周圍的店鋪裏耐心套著商品的價格,他們聊天的時候還在觀察店裏的人氣,用踮腳的方式記著店內的客流。他們甚至通過仔細端詳樣品包裝紙的質地來判斷樣品在店裏存放的時間,他們體驗著店鋪的各種細節——真正有用的信息都在細節裏,天使在細節裏、魔鬼也在細節裏,高手啊。
初九這一天下江人又訂了三個月後的一批絹和一批中藥材,仍然用的是鎖定價格的方式。
這種預訂方式以前在九市從未發生過,這風險實在是有點大。沒有人手裏有水晶球,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是香料店老板、賣絹的和賣中藥材的都接受了這種新的方式——下江人的付的定金離成本線並不遙遠,如果先用初九的價格來算的話、如果再用他們腦子裏已經比較模糊的、去年對應季節的價格算第二次的話。
這些小商人啊,一輩子就隻能做個店鋪生意,因為他們隻能看到眼前這麼一點點。
賭唄,如果這也算賭的話。
初十早上,在司市大人一條腿已經邁出門檻,準備上車去戶部向主事大人彙報時,長樂坊大管家及時出現並堵住了他,兩個人又轉身返回屋裏,司市大人的車夫很耐心地等待著,那被套住的馬匹居然一個響鼻都沒打。
大管家開始向司市彙報這兩天的觀察,並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和預測。
他剛起了個頭就讓司市大人的眼裏又一次見了亮,他拍著大管家的肩袖說:“好!很好!非常好!”
其後大管家說的內容讓司市大人的眉頭擰了起來,然後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顯然大管家把那一晚腦子裏那一絲不祥之感原汁原味地傳遞給了老司市。
至於什麼不再按季重新抽品類、幾家相鄰店鋪固定為一個品類、在市場上增加價格糾察嚴禁串謀報價,確保同一款商品必須有不同價格什麼的,在司市大人的心裏此刻一點都不重要了。
他立即寫了一個請假條讓車夫送到戶部,現在去彙報是次要的,聽彙報更加重要。
大管家說:“大人,咱們麵臨的是一個兩難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