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裙帶束縛(下)(1 / 3)

如果還原曆史真相,就知道太史公司馬遷浪得虛名——對司馬遷的評價“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實在要大打折扣。

一朝天子一朝臣。

建元六年,太皇太後竇綺房駕崩後,漢朝中央領導班子自然要調整,劉徹母子自然要重用自己的心腹。

調整的手腕是巧妙的,盡量避免遭人非議為太皇太後屍骨未寒就貶斥竇氏家族,盡管貶斥竇氏家族實際上是必需的也是必然的。

因此,罷免竇綺房的親信的最好理由,就是他們對竇綺房不夠尊重——大家看清楚了,我劉徹罷免他們,不是為了消除竇綺房的餘威,而是顯示對竇綺房的尊重,不容許任何人怠慢她,哪怕她已經死了。於是,丞相許昌、禦史大夫莊青翟,被冠以“辦理太皇太後喪事不周到”的罪名被罷免。

然後,被竇綺房罷免的原太尉田蚡,因為是國舅而被任命為丞相;被竇綺房罷免的原丞相竇嬰,卻不能被任命為太尉,盡管他曾經戰功赫赫。因為當初增設太尉,就是為了照顧竇氏家族的勢力,現在要削弱竇氏家族的勢力,當然不會再設太尉了。當然,還是要給竇氏家族的勢力保留顏麵的,所以提拔竇綺房生前賞識的、善於處理皇親國戚關係的韓安國為禦史大夫;再任命竇嬰為太常,雖是九卿之首卻有名無實。

竇嬰仿效戰國時期著名丞相孟嚐君喜好賓客,卻不懂得從孟嚐君的浮沉中汲取教訓。

孟嚐君曾經對馮歡深深地感歎說:“我平素喜好賓客,樂於養士,食客三千多人,我對待他們當中任何人從來不敢有任何失禮之處,先生您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可是賓客們呢,一旦看到我被罷官,卻都紛紛離我而去,沒有一個人顧念我。如今我依靠先生得以恢複丞相職位,那些拋棄我的賓客還有什麼臉麵再見我呢?如果有誰厚著臉皮來見我,我一定唾他的臉,狠狠地羞辱他。”聽了這番話後,馮歡收住韁繩,下車而行拜禮。孟嚐君也連忙下車還禮,說:“先生是替那些賓客道歉嗎?”馮歡說:“並不是替賓客道歉,是因為您說的話大錯特錯。常言道,萬物都有必然的歸宿,世事都有固定的狀態,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孟嚐君說:“我不是很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馮歡說:“生者必有死期,這就是萬物的必然歸宿;富貴的人多賓客,貧賤的人少朋友,這就是世事固定的狀態。您難道沒見過趕集的人嗎?天剛亮時,人們側著肩膀奪門而入;日落之後,經過集市的人甩著手臂頭也不回。不是人們喜歡早上的集市而厭惡傍晚的集市,而是由於所期望得到的東西,已經不在集市中了。您失去了官位,賓客自然因此離去,您不能因此怨恨賓客,而平白截斷他們投奔您的通路。希望您對待賓客還像過去一樣。”孟嚐君連續兩次下拜說:“我恭敬地聽從您的指教了。聽了先生的高見,敢不恭敬地接受教導嗎。”

竇嬰這個人有點象韓信,都很有帥才,但都放不下名枷利鎖,結果都沒有好下場。竇嬰甚至比韓信更不明智——韓信比竇嬰能力更大戰功更高,遭猜疑受貶斥也僅僅是心懷怨憤,並沒有象竇嬰那樣主動挑戰當權者。

自從太皇太後竇綺房駕崩後,竇嬰被劉徹更加疏遠不受重用,喪失了昔日的權勢。這樣一來,竇嬰心理不平衡了,他放不下架子,適應不了變化——原來圍繞在他身邊的賓客漸漸自動離去,紛紛集中到了田蚡周圍,有的人甚至對他變得懈怠傲慢,隻有灌夫將軍一個人沒有改變原來的態度。竇嬰自然對賓客對田蚡都產生怨恨,恰似一個被拋棄的怨婦那樣對情郎對情敵產生怨恨。因此竇嬰天天悶悶不樂,唯獨對灌夫將軍格外厚待。灌夫因犯法撤職閑居在家,雖然過著富足的生活,但也因為失去了權勢,所以達官貴人及一般賓客同樣逐漸減少。竇嬰想借助灌夫去報複那些在得勢時依附自己,在失勢後又拋棄自己的人。灌夫也想借助魏其侯去結交列侯和皇族以抬高自己的名聲。兩人互相援引借重,他們的交往就如同父子之間那樣密切,彼此情投意合,親密無間,隻恨相知太晚了。

有一次,灌夫在姐姐去世不久的服喪期間去拜見當時的丞相田蚡。兩人閑聊的時候,灌夫故意扯到共同的熟人竇嬰,然後灌夫就問田蚡:“怎麼現在很少見丞相去拜訪魏其侯了?以前我是經常在魏其侯家看見您呀!”這話在田蚡聽來點不舒服,這不是諷刺我人一闊臉就變嘛?但他也不好因此而發脾氣,他看見灌夫穿著喪服,想起禮法規定服喪期間是不能喝酒的,就隨口開玩笑說:“我現在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竄門呀!本來我正打算和你一塊兒去魏其侯家喝酒,你看多不巧,你穿著喪服也不能喝酒。”本來田蚡這個話是個賣乖的話,是明知灌夫不方便喝酒才這麼說的,實際上內心並不想去看望竇嬰。結果沒想到灌夫這個人,因為急於既巴結田蚡又討好竇嬰,就把人家的戲言當真言,撿了個雞毛當令箭。他急忙就說:“既然丞相肯賞臉,我這個喪服不喪服無所謂。咱們一言為定,明天一起去魏其侯家喝酒去。我現在馬上去通知魏其侯設置帷帳備辦酒席,恭候丞相大駕光監。”這樣一來,搞得田蚡不好推辭,就隻好答應說:“如果明天沒什麼要緊事的話,一定奉陪。”灌夫立即興衝衝地過去告訴竇嬰:“丞相要來你家喝酒,我為了促使丞相來拜訪你,穿喪服也舍命陪君子啦。”竇嬰一聽說丞相要來,夫妻倆采購了大量酒肉,連夜打掃房間,夜半就開始準備飯菜,天亮的時候酒宴就準備好了,結果是從五更等到中午,田蚡還沒有來。因此竇嬰心裏很不是滋味,就問灌夫:丞相是不是把這事給忘了?這件事本來是灌夫牽線的,搞成這麼一個尷尬的局麵,灌夫自然很不高興,說:“我灌夫不嫌喪服在身而應他之約,他不應該失約。”於是便駕車親自去請田蚡。等到灌夫來到門前,田蚡還在睡覺。於是灌夫進去見他,說:“幸蒙丞相昨天答應拜訪魏其侯,魏其侯夫婦備辦了酒食,從早晨到現在,沒敢吃一點東西。”田蚡前一天隻不過開玩笑似地答應了灌夫,實在沒當回事,也沒想到竇嬰和灌夫這樣鄭重其事,就驚愕地道歉說:“我昨天喝醉了,竟然忘記了跟您說的話。真對不起”於是立即駕車前往。但是因為田蚡位高權重,沿路都有人主動與他打招呼,田蚡免不了要和別人敷衍幾句,所以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這令灌夫更加生氣。等到喝酒喝醉了,灌夫主動舞蹈一番助興,舞完一曲上前邀請田蚡起舞,田蚡卻不起身,灌夫又生氣了,就在酒宴上當眾諷刺他。竇嬰連忙扶灌夫離開,回頭又向田蚡表示了歉意。於是田蚡一直喝酒喝到天黑,盡歡才離去,事後也沒有與灌夫計較,盡管這不是灌夫第一次因為酒醉失禮而得罪田蚡。

後來田蚡派門客籍福去索取竇嬰在城南的幾頃田地。竇嬰大為怨恨地說:“我雖然被廢棄不用,丞相雖然顯貴,怎麼可以仗勢硬奪我的田地呢!”他堅決不答應。灌夫聽說後,也很生氣,大罵籍福。籍福這個人一向是和事佬,不願田蚡與竇嬰兩人產生嫌隙,就自己編了好話勸解田蚡:“魏其侯不願意就算了,他都活不了幾年了,忍一下也不為難,姑且等等再說吧!”不久,因為竇嬰與灌夫逢人便說田蚡仗勢奪地,田蚡知道竇嬰和灌夫實際上是生他的氣而不肯岀讓田地,也很生氣地說:“魏其侯的兒子曾經殺死人,是我救了他兒子的命。當初我事奉魏其侯時對他有求必應,為什麼他竟舍不得這幾頃田地?再說這關灌夫什麼事呢?我不敢再要這塊田地了!”田蚡從此非常怨恨竇嬰和灌夫。

公元前131年,即元光四年的春天,當地方郡守又一次向田蚡報告灌夫在潁川老家橫行霸道使百姓深受其苦時,田蚡覺得不必再象過去那樣給竇嬰和灌夫麵子,就請示皇上立案查辦。劉徹說:“這是丞相的職責,何必請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秘事,比如用非法手段謀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錢並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威脅要揭發田蚡。賓客們從中調解。雙方才停止互相攻擊,彼此和解。其實,這是田蚡又一次寬容了灌夫;如果田蚡真的要置灌夫於死地,絕不會害怕灌夫的威脅。

如果深入地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雙方鬧矛盾主要責任還是在竇嬰和灌夫一方,是竇嬰和灌夫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從來沒有進行過換位思考。當初田蚡還是個郎官,還沒有顯貴,來往於竇嬰家中,陪侍宴飲,跪拜起立,像個孫子一樣。當時竇嬰是多麼心安理得!當時竇嬰對田蚡的有求必應覺得多麼理所當然!當時竇嬰有意無意中不知給了田蚡多少臉色多少怠慢!反過來,田蚡隻不過是赴宴遲到了一次,隻不過是請求岀讓幾頃田,值得竇嬰這麼反應過激嗎?更何況,田蚡還是竇嬰兒子的救命恩人!如果田蚡是竇嬰這麼小氣的人,這麼眥睚必報,早在竇嬰反對廢長立幼時,就會煽動王娡向漢景帝吹枕頭風整死竇嬰了。但事實上,田蚡從未與竇嬰計較過,還出手救竇嬰的兒子,而且在劉徹登基之初主動提出將丞相之位讓給竇嬰。雖然這一切都看在太皇太後竇綺房的麵上,但太皇太後竇綺房不在了,竇嬰為什麼不能看在太後王娡的麵上,主動對田蚡謙恭退讓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