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亡命逃離(1 / 2)

我決定逃離。我越來越害怕,如果我不跑,隻能夠死在這裏。我是在一次堵截中被俘的。被俘後,我先是接受審查,然後以戰俘身份被關了起來,半年後,不知是誰說了好話,我被放了出來。開始我不敢回家,怕連累我的父母和親人,但我沒殺過人,也沒權利指揮過戰鬥,對這種處境很是不滿。我在南方很多地方遊蕩,包括城市和農村。沒錢就給人家幹活,甚至管一碗飯就行。這樣漂泊流浪的日子過了有十多年,我發覺開始想家,越來越濃的思鄉情緒,我想到父母,想到妻子,小孩,門前的那顆大榕樹,對我喵喵叫的小貓,這時也應經長大了吧?睡覺的時候,幾乎每回都夢到他們,而且是那麼清晰。這簡直是一種折磨,或者一種病,晚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想這件事,越想越睡不著。後來我幹脆起來,燒一杯水,不停地喝,不停地喝,喝來喝去卻發現連一杯也沒喝完。我感覺冷清和孤獨,就連天邊的星子也比我強,人家還有陪伴的朋友呢。我就像一匹不停奔跑的馬,累的滿身是汗,卻不知道為什麼要跑。甚至連馬都不如,它還有人欣賞和愛護,我呢?一條被遺棄的狗。

部隊找不著了,找著也沒有用,已經是一團散沙了,我估計都不能承認我的身份。多年後有一首歌,汪洋中的一條船,就隻是這個名字,我流下了感慨的淚。我不是自願當兵的,是被抓的,簡單訓練了兩個月,就被開赴戰場,結果是一敗再敗,幾天開到這,明天不知逃到哪裏。我們的師長再給上麵報告說:首長,我部是屢敗屢戰,辛苦非凡。。。戰友們聽了,都帶著淒涼的苦笑。他這麼做,隻不過是玩了個文字遊戲。如果說屢戰屢敗,首長不把他交到軍事法庭才怪呢。最後一次戰役,正像我們大家想到的歸宿一樣,雜牌軍潰不成軍,徹底完了。剩下百十來人,僥幸跑了。當然也包括一個我。

然而跑到哪裏去?饑寒交迫,不被收容,但我還有一個希望,我還有一個家,我還有一個屬於我的地方。熬不過思鄉的痛苦,在一個冬天回到了那裏。又見到了鄉親,我很高興,但是我發覺他們明顯的冷淡了,木呐的不願多說話,仿佛有人在拿一把剪子隨時準備剪掉多餘的舌頭,即使說話,也是賊眉賊眼先看看周圍有沒有旁人。一日三餐,都到指定地方去吃,而且飯量越發越少,當時不許自己做小炤,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經常吃不飽。看著孩子越來越消瘦,實在沒辦法,我就去合作社的地裏去偷沒成熟的包穀,剛種下的花生或豆子,就這樣勉勉強強的混。然而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沒完沒了的政治運動此起彼伏,光是那名稱就嚇人心蹦蹦跳。幾次由於我的小聰明,勉強躲了過去。但是這一次,我被親人檢舉揭發了。聯係當前的形式,再明白不過了,沒有我的生路了。

我被關進牛棚裏,批鬥員臨走的時候,惡狠狠的對我說:“晚上便宜你,不用綁繩子了。這兩本語錄必須背下來,明天批鬥前審查,要是背不下來,小心我們要你的命。”

牛棚裏大燈泡子照得刺眼,我心裏亂得很,陪鬥的幾個“分子”卻昏昏睡死。我知道我的命運和語錄根本沒有關係,一切都不過是個前奏。我拿起書,假裝念。磨蹭到後半夜時,外麵的人都走光了,我探出頭,貓著腰出了牛棚。那晚沒有月亮,幾顆星冷冷的閃耀,好似一把把刀子,懸在我的頭上。我悄手躡腳順著牆根來到門前的崗哨,兩個武裝的紅衛兵已經熟睡。我看見離門前十米左右,有一堆破爛的木頭,那是扒掉學校剩下來的檁子,掩蓋了裏麵的洞,可以直通門外。我小心爬了出來,盡量不弄出聲響,潛行了一段後,看看後麵沒動靜,狠命跑了起來。

我先到了家裏,屋子裏,有人沒睡,亮著昏暗的燈。我輕輕敲著門,妻子開門,看到我吃驚地問:“你怎麼跑出來的?快進來。”我把決定告訴她,她說隻得這麼辦了——幹部們晚飯前來過,說已經通過縣裏的審批,要鎮壓一批嚴重分子,包括你呀。我說這次我要走的很遠,也許很多年不回來了,要她好好伺候父母,帶大孩子。她含著淚點頭。我沒工夫交代別的,對著父母的門跪下,磕了幾個頭。奪門就想跑,妻子追了上來,遞上一個窩窩頭,一定要我拿著。我揣在懷裏,急忙消失在夜幕裏。。。

順著樹林,前麵就是海灘。往常的時候,幾艘船就停靠在那裏。今晚我卻很失望,一艘也沒有。這可怎麼好?天一亮,我就危險了。我轉過海灘一角,在椰樹的濃處,停著一艘船。我一陣驚喜,慢慢靠了過去。一個老頭正在打盹,旁邊放著一瓶喝幹的酒。“醒醒,醒醒,有活了。”老頭很不情願的醒了,嘟嘟囔囔的問:“你誰呀?”我告訴他先別問,你的船能不能出海?他眼睛一翻:“怎麼不能?你小瞧我可以,就是不能小瞧我的船。”我說我想到對麵去。老頭大睜起眼:“那可是叛逃哇。”我說我沒別的活路了,有人要整死我。老頭忽然莫名的笑了,“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政治犯嗎?”我沒吱聲。他又說:“我老了,很麼也不怕,隻想做點正經事。但是你必須給點冒險費。”我什麼也沒有,這可急壞了。老頭諷刺地說:“你還是乖乖地回去吧。”我聽他這麼說,越加慌亂,手足無措中忽然碰到了腰帶,那是在部隊時師長親自發給我的。“這個,給你。”我解下來。老頭的眼睛綠了,反複端詳:“這可是好東西,正宗的,純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