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書房的一角，打開了留聲機，開始取出一張一張的唱片，最後他高興地笑了。“啊！找到了！”他說。
他把唱片放在唱機上播放，書房裏立刻響徹了輕鬆歡快的平·克勞斯比的曲聲——《碧空之夜》。愛因斯坦對著我微笑，還用他的煙鬥打著拍子。放了三四句曲子以後，他把留聲機關掉了。
“現在，”他說，“請你告訴我，剛才你聽到的是什麼？”
最簡單的回答似乎是唱幾段歌詞。我就那麼唱了幾句，竭力使自己唱得合調，不使嗓音變啞。愛因斯坦聽著，麵部表情有如旭日初升。
“你看！”他興奮地喊起來了，“你是完全能欣賞音樂的！”
我咕嚕地說了幾句，這是我最喜愛的歌曲之一，我已聽過幾百遍了，所以這不能真正說明問題。
“廢話，”愛因斯坦說，“這說明一切問題！你還記得在學校裏上第一次算術課的時候嗎？假定你剛開始同數字接觸，你的老師就叫你做一道習題，比如說，叫你做一道很長的除法或分數。你能做出來嗎？”
“不能，當然做不出來。”
“千真萬確！”愛因斯坦勝利地揮舞著他的煙鬥，“這是不可能的事，你會感到驚惶失措。你也就不會再去用腦子思考做長除法或分數習題了。結果因為你的老師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你一輩子就不會知道長除法和分數的妙處了。”
他的煙鬥又作了另一次揮舞。
“但是，在第一天的算術課上，沒有一個老師會那麼愚蠢。
他開始總是教你基本的東西，然後在你學會了做最簡單習題的技巧之後，他會引導你做長除法和分數習題。”
“因此，對音樂也一樣。”愛因斯坦拿起了平·克勞斯比的唱片，“這個簡單的，令人喜愛的小曲子像簡單的加減法一樣，你已經掌握了，現在我們來聽聽複雜一些的曲子。”
他找出另一張唱片放在留聲機上播放，約翰·麥科馬克洪亮的聲音唱起了《號兵》之歌，歌聲響徹了整個房間。放了幾行曲子之後，愛因斯坦又把留聲機關掉了。
“就這樣！”他說，“請你把這幾段唱給我聽聽，好嗎？”
我照著唱了，自己感到很不自然，但是就我自己來說，已經唱得驚人地正確。
“好極啦！”愛因斯坦說，“精彩極了！現在你聽這張唱片！”
“這張唱片”證明是卡魯索唱的，選自《卡佛萊莉·魯斯蒂卡納》中的片斷，我是完全無法辨聽出來的。不管怎樣我總算能夠重複唱出相似的聲音，愛因斯坦微笑著表示滿意。放完卡魯索的唱片之後，接著又放了至少其他十幾個人的唱片。
我擺脫不了我對這位偉人的敬畏，我之認識他完全是偶然的機會，他卻全神貫注地幹著這一切，好像我成了他唯一關心的人。
最後，我們聽了沒有歌詞的音樂唱片，他讓我哼出所聽到的音樂。我在哼出高音時，愛因斯坦張開嘴巴，頭向後仰，好像在幫我哼出似乎難以達到的高音。很明顯我哼得相當準確，因為他關掉了留聲機。
“現在，年輕人，”他說，用手臂挽著我的手臂，“我們可以去聽巴赫的音樂了。”
在回到客廳裏我們的座位時，正巧演奏者在為新選的曲子進行調音。愛因斯坦微笑著，輕輕地拍拍我的膝蓋，鼓勵著我。
“就是要讓自己多聽，”他低聲地說，“隻要多聽就成了。”
當然，不是真正多聽就可以了，要是沒有他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費了那麼大的力氣，郡天晚上我就永遠不可能去聽像我一生中第一次聽到的——巴赫的“羊群會安全地吃草”。從那以後，我已經聽過好多次了。我想，我永遠不會厭煩這首曲子，因為我永遠不是單獨一人在聽這首曲子。我正坐在一個身體圓胖的小個子人旁邊，他一頭蓬亂白發，嘴裏叼著一個熄滅了的煙鬥。他那熱情非凡的眼睛裏包含著世界上最奇觀的東西。
音樂會結束時，我真心誠意地同大家一起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