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端坐在案前,神色凝重。他正在做一項重大決定,一旦拿定主意,對於江南來說,這注定要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革命高潮。所觸及的,就不是一個楊家或者宋家的利益了,而是觸及到江南本土所有世家大族的整體利益。
所謂民以食為天,王權時代、農耕時代,土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土地大多囤積占有在世家大族手中,大多數的老百姓隻有淪為佃戶和依附於權貴農莊的農奴。世家通過壟斷土地和文化,來達到奴役百姓的目的——在此方麵,孔晟其實並不想當什麼拯救眾生的救世主,而是認為束縛時代發展的最大障礙就在於此,若是能破除這種障礙,失地農民得到土地,大量土地回到更需要的人手中,所激發出來的生產力必然是驚人的。而因此,大唐綜合國力將得到本質的改善提升。
孔晟早就有這種宏觀設想了,隻是在京城長安他無法推行,因為那樣會直接觸及大唐頂尖權貴的根本利益,包括皇帝在內,都會群起而反對;但在地方就有嚐試的機會。比如說在繁盛富庶的江南,孔晟覺得完全可以嚐試一下變革,或者叫試驗探索。探索成功,則推廣至全國;探索不成功,也不會影響大局。
為了實現自己的宏圖目標,孔晟必須要百分百掌控江南和山南兩道大權。而掌控大權,又不僅僅是從楊奇或者宋寧手裏奪權那麼簡單,孔晟所麵對的是鱗次櫛比的江南本土的士紳豪門。
要打壓世家,靠孔晟個人的權力和能量是不夠的,必須要來一場依靠人民群眾的“人海戰術”,走“群眾路線”。而要爭取民眾支持,隻有給予實質性的好處,那就是土地。
孔晟眸光中的光亮越來越濃。
截至目前為止,大唐施行均田製——按人口分配土地的製度,部分土地在耕作一定年限後歸百姓所有,部分土地在其死後還給官府。農民的土地分為兩種,一種是永業田,屬於可以繼承的土地,另一種是口分田,死後要收歸國有。
但土地兼並日漸激烈,世家門閥通過各種手段非法侵占普通農民的土地,根本無法實行土地還授,安史之亂後,均田製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了。
權貴們占有了90%以上的土地,而大多數的農民隻能淪為雇傭農或者幹脆失去了人身自由的農奴。土地集中在門閥手中,這不僅僅是農民利益被高度壓榨,實際上國家利益和國家財政也被門閥架空。
土地改革,這就是孔晟試圖要做的大事。孔晟心裏很清楚,在江南進行嚐試性土改,可比動楊奇和宋寧艱難得多,這種事不可能一蹴而就,隻能分步實施,循序漸進。他的真正目的是推進土改,至於宋家和楊家,不過是其中稍大一點的絆腳石需要踢開罷了。
要推進土改,必須要依靠強權來威懾完成。
孔晟眼眸中一絲寒光一閃而逝,他拍案而起,大喝道:“羅勇!”
神龍衛江南鎮撫司都督羅勇應聲而入:“屬下在!”
孔晟凜然道:“昭告江南處置使衙門、江寧郡守衙門,就說神龍衛即將在城隍廟外公開審理江寧富商薛幹等八家子弟欺男霸女侵占農人土地案,請兩衙主官列席參加。就說本王也將到場聽審。”
羅勇愕然:“公審?”
羅勇有些跟不上孔晟的思路節奏。
孔晟淡然一笑:“就是當眾公開審案,邀請百姓商賈聽審。”
羅勇呆了呆,恭謹應是,但旋即又輕輕道:“郡王,那被神龍衛扣押的八家子弟……是放還是繼續羈押?”
孔晟冷冷一笑:“羅勇,這八名紈絝觸犯大唐律法,當按律署理,不過,此案與侵占土地案完全是兩碼事,不可混淆而論。告訴他們,隻要他們肯指證元凶,本王就網開一麵既往不咎。否則,統統嚴懲不貸,流放嶺南三千裏。”
羅勇躬身下去,心頭凜然:“屬下遵命!”
這個時候,羅勇也有些漸漸回過神來了。孔晟雖然釋放了宋安,但隻要這八名紈絝子弟還被神龍衛控製住,就不怕他們不低頭,神龍衛是出了名的執刑森嚴,在重刑之下,若是這八個公子哥兒還能保持“氣節”那才真正是奇了怪了。
隻要有他們作為指證,就不怕宋安能脫逃。隻是縱然有指證,孔晟要想將宋安繩之以法,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隻是孔晟為什麼要突然要在薛幹等江寧八大世家兼並土地的事情上大做文章,羅勇還是想不明白。這年頭,土地兼並越來越司空見慣,世家豪強以各種方式占有農人土地,可以說是普遍行為,孔晟這麼做的結果,可能要引起整個江南世家門閥的群起而攻之啊。
羅勇微微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