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結字,他即熔冶漢魏、唐宋、明清化而用之,更在奔瀉的情勢中應機隨遇,變化出奇,新理異趣,無不自成佳構,渾然一體。他常常在斂縱恣任的字勢中,采取中肆旁斂的方法,擴展字中的空白,使結構內部充溢著宏闊的氣象。他善於因勢利導,大膽改變字內主次結構單位所占空間的常規比例,強調在體勢變化中起關鍵作用的筆勢。他多使線結構在開闊擒縱,驚奇跳駿,險絕為夷的運動變化中打動觀賞者的心靈,拙中寓巧又氣派正大,不屑以側媚之姿悅人。他那奇宕峻偉的行草結構,固然來自他對結構內在規律的理解與活用,但更重要的是靠他的膽識、才情和修養的維係。
他以雄暢的氣韻為脈絡,使大小相懸,勢態多變的結字上下相貫、前後呼應,構成樸茂的章法。點畫的剛勁灑脫、纖穠相發,結構的聚散自如而多閎中肆外,行間的錯落參差,又使他的章法茂密而不困悶,具有朗透之致。正因為這章法的妙造是以流貫的氣韻為機括的,因此它隨手變化,略無定式,而皆節奏鮮明,意連勢全,渾成自然,毫無安排的痕跡。
劉孟伉先生一生中用功最多,寄托最深的是他的詩。對書法,雖勤之、精之,但他是並不自以為重的。工作之暇,吟哦之餘,或撫臨懸觀,心領神會;或應酬請索,隨意揮灑,而豪情逸致,淋漓於紙上筆端,無不成為他心靈的跡化和審美的寄托。因之,他的行草書因時境不同,風情變化,而麵目各殊。如:對聯“書窗正對雲洞啟,叢菊初傍幽篁栽”之爽峭俊逸;“眼明小閣浮煙翠,身在荷花水影中”之雄渾遒麗;四條屏《移錄楊宗乾詩》之勁健瑰奇,恣逸跳蕩,樸華交融;扇麵《題李晴峨眉寫生作》,卻出乎孟伉行草之常格,逋峭超逸,似有明季清初行草書之胎息;詩稿《聽李德才築擊將軍令調》,又以頹筆枯鋒出之,凝煉鬱拔、遒婉中含方拙,有漏痕蟲葉之趣,風致樸雅,在孟伉行草中別具異味。
自書《遊峨詩稿》則是他晚年的力作。我們先看張秀熟先生對此稿的後記:“憶某年,餘與程子健數人遊峨眉,聞孟伉於是晨與一僧人上山,將登金頂,觀聖燈、雲海之盛。眾無不駭然,既壯其誌,欣其遇,而嗟歎其一瘦骨崚嶒老人何為如此神旺,令人不可解也。”遊峨歸成都,孟伉先生即為其子劉一甫書成此稿。其縱橫勁逸,變幻騰蕩,如風雲滿紙,穠纖疏密,錯彩交輝,如星漢流天,一派磅礴而超曠的氣象;且與作者此行從大自然中攝取的美感意象及他的奇情浩氣相冥合,相感應。該作小中見大,可謂“尺幅中藏萬裏心”,具有不尋常的審美價值。覽劉孟伉先生該行草薈萃,使人有百態橫生,目不暇接之感。它充分表現出作者深廣的修養和不凡的才力。人謂藝術的創造有個性不易,而不重複自我則更難。
當然,藝無完藝,劉孟伉先生的書藝也非十全十美。依筆者之見,在他的相當一部分行草書作中,若能直中增益其曲,剛中增益其韌,外拓中增益其內斂,或可使作品內涵更豐富,從而增強藝術的表現力。
但是,劉孟伉先生的書法藝術無疑給予我們更多的有益的啟示。他的博操約守,一收一放的治學方法,他的人生、學養與他的書藝之間的內在聯係,尤其是他那重風骨,強氣勢,文不乏質的鮮明的藝術個性,足可供我們在今天的書法繼承與創新中以思考和借鑒。他不假裝故老,不故作閑淡中和狀,不屑於巧飾安排的小聰明,沒有絲毫陰盛陽衰、小家把式的“文弱書生”氣。在他自成一家而又風味多樣的書藝創作中,始終是生機勃勃,雄風不減,老而彌健,流注著充沛的情感和氣勢力量,折射出他的人生與時代的精彩光華。
注釋:
[1]但懋辛:《壽劉孟伉館長七十》詩句。
[2]劉孟伉:《七十生日,但老以詩見壽,次韻奉答》。
[3]劉孟伉:《偕慕沙步至少城園》詩句。
[4]張秀熟:《劉孟伉遊峨詩稿題記》。
作者:四川省書法家協會(成都)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