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我的中國就在這泥土裏。
我張口,感到空虛;我呐喊,更覺渺茫。唯有踏踏實實地站在這土地上,才有了名副其實的充實。我分明看得清是這一粒粒泥土組成了這土地,而我又分明看不清有多少泥土組成了這片土地。這,就是中國。
中國的先民,把泥土從東邊運到西邊,壘成高大厚實的城牆宮殿,保衛著一個王朝。天子就在這泥土圍成的城牆中間,而那時,天子就是國家。興衰數百載,某人一炬,可憐焦土!正是那“望西都,意躊躇,宮闕萬間都作了土”般的景象!於是,先民們又把這泥土從西邊運往東邊,壘成更高更厚實的城牆,保衛又一個王朝。似乎,這泥土就成了曆史的載體,把一朝送到另一朝。要知道,這泥土並不是按照亙古不變的規律鋪排,而是依著上天的心意合成:或許在這朝的城牆中,就有前朝天子寢宮下的泥土!
所以,每個朝代末期,腐朽的政權都會在農民起義的打擊下迅速垮台——即使有堅實無比的城牆。這就是因為築成這城牆的是泥土而不是人心,泥土是無辜的。
不斷地壘起與毀滅,中國就在這泥土中成長。
庶民若為塵土,則帝王亦為塵土。三十年河東與河西,今朝帝王,明日塵土。我走在這土地上,看路旁樹下的泥土格處靜謐,是那種少有的安詳。或許是睡了,或許是累了。是啊,幾千年的烽火,也難得了今日的和諧。我捧起一抔土,生怕擾了它們,小心翼翼地仿佛捧著一件一觸即碎而價值連城的寶器。我如此虔誠,因為我知道它的分量!或許,始皇的虎符,武帝的寶馬,唐宗的彩瓷,宋祖的酒杯,大汗的彎弓,亦或還有紀昀的煙灰,圓明園的花盆,以及先民的屍骨,都一並化作了塵埃混在了這泥土中了吧!
這一抔土,就是一部中國史,讀懂了它你就讀懂了中國。是編年體,更是紀傳體,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鋪陳在眼前,從來不曾斷過!
這微小的泥土,何以承載偌大的中國?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那麼,從泥土中看中國則未嚐不可了。亦或是像道家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樣,最複雜的往往是由最簡單的事物開始構成的。譬如這泥土,曆來積澱,成為山石;經過煆燒,成為磚塊;聚積起來,不是築成了一條舉世矚目的萬裏長城嗎?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古人有雲:“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土地所表現出來的是剛柔並濟,所以在這土地裏孕育出來的中國也是這般,這是民族的性格。中國承載了土地的品質,也就像泥土一樣質樸與自然,柔中帶剛。
五千年離我們並不遙遠,它就在我們的腳下。
艾青說:“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為什麼艾青會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因為這土地裏有他偉大的祖國!
張興武
把一部五千年的中國曆史濃縮到小小的但又無限大的泥土來表現,意象清新且深沉。作者僅僅用“把泥土從東邊運到西邊”和“先民們又把這泥土從西邊運往東邊”兩個句子就寫出了中國曆史發展重心的轉移,見解獨到深刻。讀懂了“這一抔土”,就“讀懂了中國”,作者喃喃的低語透露出淡淡的憂思,也洋溢著充沛的自信與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