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鹹陽宮(1 / 2)

天邊的紅霞隨著夕陽的緩緩低墜一點點失去血色,富麗的宮城露出了它寂寞的俏顏,一聲鼓鳴,在這帝國的腹心隻剩下了厚重的大門無奈的閉合之音。渭水河依舊憨厚的無語流淌,北鬥星懶懶的爬了上來,宮人們小心的點著燭火,高高的驪山開始繁星點點。

據說這是全天下王氣最旺的所在,大秦的曆代先王就算到了亡國滅族的危急時刻也從未動過離開的念頭。三百年前騎著青牛飄然離去的老頭李聃曾經斷言,如今之世,禮崩樂壞,人欲騰湧,必有崛起而一天下者,豈非秦乎?秦人一點也沒讓他失望數百年的積蓄拓展,當今的大秦早已有了一吞天下的氣魄。

宮城之外除了偶爾的幾聲犬吠靜得沒了一點聲響,宮城裏的瑩瑩燭火也開始陸續隱去。隻剩下兩處相隔不遠的院落裏燈火通明,不同的是一處宮人來來往往,大家都焦急萬分,而另一處除了威武的禁衛軍勇士均勻渾厚的呼吸再沒有半點聲響。“陛下,幽月苑蘭貴人三個時辰了還未臨盆,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恐怕皇子難保呀”話音落下很久,地圖前舉著銅燈手握利劍的中年男子還是沒有半點要結束的樣子,就連眼睛都始終沒有離開過地圖上的那個小點。燈焰跳了幾跳才仿佛將他從千軍萬馬的戰陣之中拉了回來。四麵暗影包圍的幽幽大殿,絲毫沒能掩蓋住這個狂人臉上的得意與興奮,“趙高,擬旨,命將軍蒙恬即刻率軍,輕裝急進,直奔趙都邯鄲,不要與攔截之敵過多糾纏,限期破城、滅國”。突然發出的一連串禦令讓台階下匍匐跪立的宦官一時沒回過神來,直到一道寒光伴隨尖嘯掉落眼前,劍刃上的森森殺意透人心魄,血液在一瞬間也有了接近凝固的絕望,就算跟隨這個暴虐的君王多年,他還是未能讀懂帝王心術,伴君如伴虎,奴才永遠隻是個奴才,在這個不世的帝王麵前他隻能將一切的欲望與算計隱藏。“諾”頓首、跪退、磨墨、展開帛錦,細細書寫,一切做得都是那麼的低微謙卑。

“旨意已成,請陛下禦覽”,“恭喜大王、賀喜大王,蘭貴人喜得龍子”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太監莽莽撞撞的推門而入,大殿裏氣氛才多少有了一絲鬆弛。中年男子眉頭皺了一皺,“大戰將開,他還來得真是時候,起駕,幽蘭苑”,帝國精銳,鐵騎禁衛,冷冷的朝陽慢慢從戟間配合著衛隊一致的步調升向中天。禦道兩側,宮女一字跪下,沒有人膽敢偷偷看一眼這個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殘垣斷壁包圍的小小院落,在富麗堂皇的天子居處很是礙眼,小石漫道,青苔撒地,時隱時現的淡淡蘭香,又讓這個民居一樣的居所顯得那麼的青雅脫俗。朽壞的大門在吱吱呀裏費力的展開了身,晨風拂麵,往昔的點點滴滴奔湧而來,在這個帝王內心深處埋藏的一粒種子開始肆無忌憚的將銅牆鐵壁一樣的心牆撞碎,血絲糾結的雙眼在一瞬間近乎決堤。沒人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甜蜜滿足,現在他開始猶豫了,就算在決定千萬人生死的大戰之時他也從未猶豫過,可是現在他真的猶豫了。步子一下子邁得那麼艱難,足下千斤。這一刻似乎已經等了千年萬年,就要見到那個人了,那個全天下他最惦記的人,那個他最不想看見,最怕看見的人。

怕隻有身邊的趙高,才能知道他的苦楚吧。到了門前,腳步終於不能向前半步。轉首回望,同是中年,卻滿頭勝雪白發的宦官趙高,臉上早已淚痕交錯。骨子裏男人的天生血性讓他難得勇敢的直接碰撞了主人遊離的目光。這一刻他們是平等的,至少在眼神交錯之時,雙眼裏充滿的隻是老友之間的心心相惜。帝王的悲哀,有誰能知。趙高的勇敢一下子把被懦弱吞噬的帝王拉了回來,臉上的肅殺再次咄咄逼人,一口氣的深呼吸,總算有了足夠的勇氣推開那扇近在咫尺的雕花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