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騎兵發奮如紅日 南宮人驕奢(1 / 2)

公元1612年,大明萬曆四十年中秋,已千穿百孔的大明王朝依然沉浸在這貌似繁華的太平盛世之中。宮中一派節日氣象,新蓋的琉璃瓦,剛刷的紅粉牆,青磚之上,藍紫紅黃,到處是花;丹墀之下,東西南北,站滿了人。是夜,點了三千三百三十三盞明燈,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斤燈油,放了三百發禮炮,意寓大明還有三千個春秋。

明廷宮中,上下一片歌舞升平。座中著龍袍者乃明神宗萬曆帝,你看他圓臉短須,身子微傾,腦袋微沉,身材稍胖如西天佛祖,半倚半躺的姿態恰似臨產的婦人。神情裏自透著威儀,眉宇間盡沾著貴氣。真真切切,臉上帶著醉意;切切實實,手中執著金樽;目不轉睛盯著歌舞,仿若到了仙界一般。

桌上六十六道點心早已齊備,蓮花狀的酥餅,桃花形的糕點,藕粉壓的糖果,蔗糖調的芝麻,菠蘿蜜的蓮子,玫瑰沏的福露。黃的鳳尾橘,白的稻米羹,紅的乳鴿蛋,綠的雨前茶,真是應有盡有,無所不缺。須臾,茶盡兩盞時分,太監宮女又至席前,陸續撤去點心茶果。宮女們立刻捧壽山碧玉樽盛興安鬆蘿茶於禦桌上。萬曆禦桌上又是水陸排闥而至:冷片羊尾、爆炒羊肚、半翅鶡雞、黃顙管耳、燒筍鵝雞、鹵煮鵪鶉、柳蒸煎魚、烏雞黑蛇龍鳳之湯、子鹿幼免滴血之丸……一樣樣從太監拉開的公鴨嗓門唱到擺至禦桌之前。

紫袍者居多,藍袍著占少,看著歌舞,哼著小調。盤中的佳肴少了又添,添了又少;杯中的美酒倒了又空,空了又倒;嘴邊的美酒,胡須上的餘肉,腮邊的殘油,在座諸君誰能想到這是民脂民膏。圍坐的宮女相互打情罵俏,碧玉瓊漿順著嘴角浸濕衣裳,玉粒金珍依著碗筷亂躺在地上。叩謝著天恩萬歲,萬歲天恩,試問有哪朝,能與今朝天子同享如此逍遙!且放下心來,再開幾壇皇家老窖,樂過昨宵,又樂今朝,明朝如何誰知曉!中間的舞姬穿的是金,戴的是銀,擦的是胭脂,塗的是水粉,移的是蓮步,耍的是花招;再問如何進宮,隻道天子逍遙,露了玉臂,還顯蠻腰,再觀今夜裝扮,又道今宵要比去歲更妖嬈。

可在那白山黑水間,整個東北就冷的已經像個大冰窖了,但剛剛興起的建州女真人可過著火一般的日子。女真首領努爾哈赤帶領著他的子侄們在赫圖阿拉城郊外冒著風雪開始射獵了。什麼寒風刺骨,滴水成冰,他們早習慣了這涼風颼颼的天氣,一切如家常便飯一般。興高采烈地追著自己的獵物,隨著努爾哈赤與眾人的一陣策馬奔騰、鑼鼓敲鳴之後,驚嚇中的獐、麅、豹、虎到處亂竄,東躲西藏。

努爾哈赤麵方耳大,須發分明,穿著一套貼身鵝黃的騎馬裝,外罩著一身十分耀眼的猞狸猻裘金邊披風,頂著黑色狐皮鑲紅寶石鼎的帽子。雖已有五十開外年紀,但一雙黑而有神的大眼睛仍像那盤旋在空中的雄鷹一般,威嚴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看他那左手緊攥著那把彎弓,時時都有一箭射天狼之勢。

緊跟著努爾哈赤身邊的是他的次子代善,年紀將近三十,不肥不瘦的身材,一身土泥色的便裝衣服,白色的皮褂緊貼在身上。他從一開始便緊跟著自己的父親,唯父親馬首是瞻,盡管一箭接著一箭力發而出,便絲毫沒有逾越父親的半點兒意思。

再往左六尺開外是努爾哈赤的兩個侄子,年長的名喚阿敏,年幼的喚做濟爾哈朗,隻見阿敏一副惡狠狠地的樣子,真似地上的奔跑的豺狼,他早在躍上馬背的那一刻就覺得背上的披風和頭頂上的皮帽有礙自己施展,一把扯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努爾哈赤總因將他們倆的父親幽禁致死而感到愧疚,心中總想在他們倆身上給予補償。阿敏在前段時間覺得生活太不如意,現勉強能在努爾哈赤麾下,但總覺窩囊。他使勁全身力氣,發瘋一般射殺他前麵的獵物,也不顧及別人。

濟爾哈朗,雖還年輕,表現的卻更為沉著,他一直策馬尾隨在努爾哈赤的左後,隻見努爾哈赤連放了兩箭射殺那一隻獾子,都放了空,正拔出第三支箭,弓還未完全拉開,隻聽見“嗖”地一聲,從他身後有一箭飛出,正中那獾子後臀,隻這一箭,將那獾子後半個身子拖在了地上,向前竄去丈餘。努爾哈赤見狀,大叫一聲“妙——”頓時也張滿了弓隨手放了出去,再看那獾子,早有鮮血從嘴中流出,當場斃命了。眾人大為喝彩,努爾哈赤回頭一看,原來那箭是濟爾哈朗放的,讚口不絕,一並取出腰中的配刀向他一扔,道了聲“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