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觥籌交錯,雲鬢花顏,纏綿了一場荼蘼的宿醉。

這並不是普通的宮宴,而是燕王稱霸後諸國第一次宴請各國代王,與其說宴請不如說是示威,顯示燕國國威。諸國代王,自然也包括我的父王,隻是他如今隻是代王,燕國的附屬而已。

能來參加合宮夜宴的都非等閑之輩。

燕王理所應當坐於高位之上,右邊王後的位置空著。自從她的大女兒鎮國公主下嫁給我王兄,大兒子姬若英到楚國遊學後,她就因憂思之心過重一直稱病不見任何人了。

其他後宮妃嬪是沒有資格在外臣前露麵,當然是除了湘夫人之外。

湘夫人代行王後之責,坐在燕王左垂首處也是理所應當。而諸位王子則按年紀大小次第而坐於主台上。

我站在大殿中央,眼波流過在客台上就坐的父王,分別了大半年,我都有些忘記了他的容顏。猛一相見,隻覺心下黯然,和其他諸王相比,他老邁了很多,鬢也星星點。我多麼想飛奔到他麵前撲進他懷裏,訴說經月來的思念之苦。但我不能,我隻有隨著樂師奏出的旋律翩翩起舞,在眾目睽睽之下!

我瞥見父王臉上的愕然。他是不敢相信我能舞出如此曼妙的舞蹈麼?不敢相信的又豈止他一人?還有在宮宴上就座的鶻族人。

鶻人,是北方遊牧民族的一支,歸順於燕王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當初燕王曾出兵援助他們對抗柔然,他們感恩於心,年年都來薊城朝賀。

據說,這次鶻族人還上表要與燕國聯姻。

與異族聯姻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以往多是派遣宗室女子前去的,就是周天子在位的時候也沒聽說哪個嫡親公主遠嫁到荒蠻之地去。可這次,鶻族人卻點名要迎娶燕王的嫡生女兒,燕王卻還真的就應允了。

燕王的嫡生公主到目前為止,到了及笄之齡的一共隻有三個。鎮國公主姬若嵐已經嫁給了我的王兄,不可能再去和親,剩下的就是二公主姬若薇和三公主姬若言。

姬若薇是姬若愚的姐姐,而姬若言則是姬若誠的妹妹,兩個都算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姬若薇我還沒有見過,而姬若言則是打了很多回交道,每次都以我的敗落而終止。這樣一個性格強勢的女子娶回家,恐怕會生無寧日的吧?

想到這裏,我微微揚起了嘴角,目光瞟向在一旁就坐的姬若言。她帶著玉麵坐於姬若誠旁邊,外人眼裏很難分辨出兩人的差別更何況鶻人,他們肯定想不到宮宴上就有一個公主,要不他們也不會緊緊盯住我的舞姿,失了該有的風範。

姬若言緊緊抓著酒盞,連玉麵都隱含著殺氣。我佯裝不知,反而揚起了下巴,更歡快地轉動著身姿。

恍然間,我似乎看到坐在客座首位的諸葛先生輕輕搖了搖頭。

他是在怪我不該如此張揚麼?

我一下子慌了神,亂了腳步,在旋轉中失去了重心,狠狠跌在了地毯上,連腳踝上的銀鈴都飛了出去,正好落在一個鶻族人的酒盞裏。

四下先是一陣驚呼,接著就爆發出笑聲。我羞愧得無地自容,隻得先麵對燕王跪坐,諾諾說道:“小憂失禮了。”

燕王隻淡淡揮了揮手,“你先退下吧。”

因離得太遠,我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應了句諾,便躬身退出了酒宴。

回廊下寒風陣陣,和剛才溫暖如春的殿內是天壤之別,我緊緊裹住羽裳還是覺得冷。

一輪新月掛在半空中,連月暈都是清冷的。

我不住的懊悔,為何會在宴席之上失了分寸,跌倒了不說還遺失了鍾愛的腳鈴。雖然我不喜歡舞娘,卻極愛她送我的這副腳鈴,每當起舞弄清影時,我都覺得不是我一個人在跳舞,仿若周圍的一切都在隨著鈴聲和我起舞,都在為我喝彩。

身後傳來陣陣腳步聲,回身而望,來的人我並不認識。從他的服飾上來看,應該是鶻族人。我警備的站起身,他的帽子壓得很低,暗影蓋住一部分容顏,隻能感到雙眸亮如星子。

他在我近前停下,帶著一股凜然之氣。

廊下雖然不是人跡罕至之地此時卻也沒有其他人經過,為了避嫌我淡施一禮準備離開,卻被他閃身攔住。

“姑娘不準備拿回自己的東西了麼?”說著,他搖了搖手裏的銀鈴。

我更是窘迫得無地自容,這樣貼身的東西被陌生男子拿在手上玩味,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多謝了。”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聲應了一句,就上前一步想要拿回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