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6)望極天涯(1 / 2)

夜靜到了極點,遠處宮牆外崗哨的腳步聲隱約都能聽見,遙遙人家有一兩聲犬吠。近在咫尺輕微的踏踏聲,熟悉而親切。

“你怎麼在這裏。”我轉身看著來人,恍惚一下,才遲遲疑疑喊了聲“殿下。”

夜晚,整個皇宮都在沉睡,隻剩下樹木幢幢的影,如同冬天裏冰裂的霜花烙在窗上。他的臉在晦暗的光線裏也是不分明的,可是我明明知道他正看著自己。

他慢慢走出來,這個脾氣古怪卻俊美非凡的少年臉上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糊,卻像個孩童般稚氣,他就是阿媽當年拚死救出來的那個嬰孩兒呐。

我不無心酸的想著,牢牢的盯著他,試圖要找出阿媽曾在他身上留下的分毫氣息。

他疑惑的看了看我,“你怎麼在這裏。”語氣中已經有絲不耐煩。我張了張嘴,本欲說出什麼些好,但心中滯悶,隻是抿了抿嘴角,說不出話來。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歎了口氣“這麼好的興致,不妨陪我走走。”

他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我也沉默著,秋夜風大,楓樹與樺樹的葉子落了一地,路上都是厚厚的積葉,踏上去綿軟無聲,不知不覺走到乾德門,那是契丹皇宮的南大門,剛到城樓下,獵獵寒風吹動,吹得我長服領子上的風毛輕撫在臉上,癢癢的讓我不得不用手去撥。蜿蜒的城樓兩側持刀弓的侍衛,再遠些就看不清了,都是一個一個模糊的黑點。

我往前走,不經意間撞上一個後背,急忙回退幾步,太子轉過身,皺皺眉頭,有些怒氣“在想什麼,這麼心不在焉的。”

我木然的回答“請治屬下不恭之罪。”他倒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種生分的話來。便走到我眼前,板起我的臉,他神色驚異,被我滿臉的眼淚嚇了一大跳。

他忽然牽過我的手,往城門走去,兩人都默默無言。早有侍衛迎了上去,他對侍衛耳語幾句,便拉著我登上了乾德門。

乾德門是上京地勢最高的地方,這裏因為上京的南正門,所以守衛及是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可是當我們走上城樓,周圍的侍衛都悄悄散去,周圍霎時寂靜。

站在城樓上,秋風獵獵吹在臉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上京萬家燈火,極是雄偉。市井街坊——如棋盤般陳列眼前,極目望去,遙遙可見那如長龍般蜿蜒的陰山,暗沉沉的直接到天際,那夜空灑滿了寒涼的星子。

太子手一指“這便是宮門之外,你思念的人在那裏。”

我心中大慟,怔怔的看著他,他自顧自的說“我知道你在想著誰,隻是——阿娜羅,這世間女子這樣多,你身為東宮掌衛之首,什麼樣的姑娘得不到呢。何必留戀草原那隻葉鶯。”

我才明白他在說什麼,任由他誤解,隻是沉默,淡淡說“殿下放心,佳人已逝,我再不會婚娶的。”

隔開一會兒,他慢慢道“難不成你肯做我的侍從一輩子?”

我沒有再答,覺得這問題好生難答,有些訕訕的回頭瞧他一眼,城門上風很大,他隻著寬服中衣,吹得他袍袖飄飄,城門上燈光黯淡,我瞧不見他臉上是什麼神色。

他笑了出來“難得你如此長情,過不了多久,我就該娶妃子啦,可是所冊立之人也不是我想要的。阿娜羅,你比我幸運……至少不用娶一個不喜歡的人。”他語氣中似有莫名悵然。

我不知該說什麼,隻淡淡的答了個“是。”

他忽然跳上高高的樓台,我嚇了一跳,忙抱住他的腰“殿下!”他大笑“你怕我會摔死麼,怎麼會,快上來!”他將手伸給我,我一咬牙,也跳了上去。

這城門真高哪,離天似乎又近了些,手可摘星辰,而腳下萬丈軟煙卻像是離得很遠,遠的像此刻身處天上一般。我慢慢坐下來。他也挨著我盤膝而坐。

他忽然說“你唱首歌給我聽。”

我一愣,支支吾吾道“屬下不會唱歌。”他笑道“我們契丹人中竟還有你這種人,不會喝酒也不會唱歌,也罷,我給你吹支曲子讓你開心些”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管,我認得出那是西域龜茲的觱篥,也是天朝的蘆笙,龜茲觱篥愁中聽,碎葉琵琶夜深怨,他捧在唇邊開始吹奏起來。音色淒涼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