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河過了一會,忽然忍不住說道:“剛才看見計生辦的人了,又在街上抓孕婦。”他臉上神情,既有不滿,卻又透著股輕鬆,學校諸多教師,總以為他的人呆板而枯燥乏味,私底下看來竟完全沒有這種傾向。
說到“抓孕婦”,不知是否地方特色,在此簡述一番,以供有識者於更大範圍進行考證。當地的生育觀念,可說相當的強悍,不生上三四個小孩,就難以心滿意足——這還是要已經有了男孩的前提下。計生辦沒法和群眾溝通“計劃”這樣的詞彙,通常都是以罰代管,最擅長的則是根據掌握的線索,下鄉去強製性搜刮財物——說白了就是新時代特色的抄家。近期則發展出了新手段,在街上抓孕婦進行“教育”(一直關著孕婦以便“教育”),直到家屬拿錢來贖走。這於情於法都接近土匪所為,卻時不時發生,絲毫沒有被法律法規約束的跡象。
邱紅華一聽就怒了:“又是這種事,簡直就是土匪,強盜!”頓了頓,又恨恨地加了句“無恥!無法無天!”
木河又接著說:“不過他們沒能得逞。有個女學生站了出來,膽子大得很,居然敢罵那幾個人,後來又有個男學生出來擋住他們。我和你說,這兩學生我都見過,是咱們學校的,真是好樣的。”
“後來怎樣了?”邱紅華急著追問,“孕婦有沒事?”看看木河神情,便道:“看你這麼輕鬆,孕婦沒被拉走吧?這樣最好,沒見過這麼暴力的機構,孕婦也要抓去索取贖金,和綁架有什麼區別!”
木河點了點頭說:“還好沒有拉走。不過那個男學生好像和計生辦的一個人是認識的,計生辦那人恐嚇他,讓他小心點。”
邱紅華無語了。這不是一個人文素質足夠高的地方,當地人大多沒有好好念書的習慣,很多人初中便要綴學,還早早學會抽煙吃酒賭錢。關於治安呢,則是偷雞摸狗搶劫年年不絕,吸毒鬥毆出人命那是時有發生,計生辦的人真要毆打一個普通學生,實在是一件平常事,浪花都不會起一個。她看了一眼木河,暗暗為那兩個學生擔心。
時值周日,學生返校自修。邱紅華晚飯後拉了木河出門散步,很巧碰見了那個對“廉者”和“誌士”表示不屑的林容,馬上就想起作文的事。林容騎著自行車,正興衝衝溜向校大門,看見這夫妻倆,便減速向他們打了招呼。邱紅華喊停了他,說:“林容,你停會!你那作文,我想和你談談。”
木河卻臉色有些怪異,看了看林容,似乎在思考些什麼,沒有出聲。
邱紅華一開口就很直接:“你那篇《指南錄》的讀後感,寫得很好……但是,考試時最好不要這麼寫。”
林容一愣:“為什麼?”他圓頭大耳,眼睛烏黑明亮,個頭高大,穿著簡樸而隨意大方,透著一絲山野之氣,此時臉上似乎有些驚奇。
“你的觀點和論據都有說服力,可是廉者和誌士不太適宜作為反麵典型,因為……嗯,因為自古以來他們都是作為正麵形象的,連偉人都寫過文章肯定的。考試時這麼寫肯定吃虧。”
林容想了想,點頭說:“好吧,我懂。”
“那我就不多說了。總之高考時不要做類似的事,語文你該能考好。”邱紅華覺得林容已明白她意思,就想和他說再見。木河卻終於忍不住了,他朝林容走上一步,說:“下午你護著那孕婦的事,我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