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小光做了二十六年的女人,有些做夠了做厭了。閆小光這二十六年女人做得非常不舒暢,所以她心
裏始終含著一種怨,但就是不知道該怨誰。
其實閆小光做女人也想做得幸福快樂。就算不幸福不快樂,但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痛苦,或者孤獨。
有時候孤獨會超越所有痛苦而形成更大的痛苦,因為孤獨背後背著足以讓正常的人瘋掉的寂寞。有時候寂
寞對人的傷害比任何形式的傷害都來得陰損毒辣。因此閆小光常常想,大概命運看她的時候恰巧睜一隻眼
閉一隻眼,更恰巧睜著的那一隻眼又睡意朦朧,所以她的生命裏程才如此的坑坑窪窪。要說怨,還得說是
怨命運。可命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或者它(他、她)家住哪裏、是圓是扁是長是方是大是小是黑是白是
紅是綠至今也弄不清楚,所以一直任其擺布。
做了二十六年女人的閆小光,如今頭一次從骨子裏這麼渴望一個男人。閆小光不止一次經媒婆介紹,
以相親這種她認為古老又可笑的方式去見那些她不知道該不該見的男人。不知道該不該見不是說她對婚姻
對愛情麻木不仁,而是她不知道有沒有必要去,因為她從來都不相信會有哪個男人會接受她“這樣”一個
女人。或許那個男人也不知道該不該來見她。但每次閆小光到底還是去了;去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那
個“不相信”,因為每次她都會懷著一種僥幸心理,心裏想著:或許人家偏偏就接受了呢。同時又在心裏
做好了人家不接受的準備。
同樣是相親,但閆小光去見那些男人的目的卻與見她的那些男人有所不同。閆小光的目的隻有一個,
那就是他希望他或他們能養活她和她的弟弟。至於其他,她覺得那隻不過是生活中必須要走過的一種或種
種程序,並不存在別的意義。可是這一次,閆小光卻完全徹底的打破了以往,因為她覺得情況從本質上完
全不同了。自打見了那個男人,閆小光忽然或是猛然覺得她最初的初衷是完全錯誤的、不合乎物質本身存
在的規律和邏輯的。那種錯誤不僅讓她心力交瘁,也讓她無比的悲觀甚至絕望,因此一度讓她長生了看所
有的一切都是晦澀黯淡的,對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的厭世情緒……
閆小光是個成熟健康的女人,心理跟生理也都正常,不存在包括冷淡在內的任何問題,隻不過是現實
的殘酷沒有給她充分自由享受的機會跟空間。而事實上,他比任何一個女人都需要有一個男人用注滿激情
的雙手在靜謐的午夜遊弋於她滾燙的身軀的每一個部落,甚至她希望那個男人用長滿刺的舌頭瘋狂的舔她;用尖利的沾著淡淡煙草燃燒後的味道的牙齒狠狠地咬她,讓她酣暢淋漓地體會暈厥前的那一瞬間的達
到極致的美妙感覺——對於閆小光不久前見過的那個男人,她就產生了這樣的近乎失去常性的強烈渴望。
那種渴望極端可怕地炙烤著她幾近爆裂的軀體;凶狠地撕扯著她極度孤獨寂寞的又痛苦無助的靈魂,讓她
整夜整夜不得合眼,也平生使她第一次用手指代替那個紮根進她骨髓裏的男人來安慰自己。於是,在一波
強似一波的快感中,閆小光作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嚇的魂飛魄散的決定
……
而此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同樣是女人的辛曉月卻始終無法適應城市的浮躁生活。辛曉月厭倦城市
甚至痛恨城市,很多時候,她都會心不由己地想起和懷念鄉間鍾靈秀潔的山水、稻花四溢的田野、裹挾著
乳色炊煙的風和雨後懸浮著泥土腥味的空氣,還有她一直夢想著的兩間茅草屋,房前屋後種幾畦青菜,柴
扉內外放幾隻雞鴨,山坡上下放一群牛羊的寧靜生活和伴隨其中的甜蜜愛情。
辛曉月決定留在城裏是在她深愛著的鄉村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之後的事。半年前,那個從辛曉月
做女人以來第一次愛上的男人在給她的斷交信中說:永遠別再回來了,你不屬於鄉村,更不屬於我……辛
曉月認為那是一種背叛;不是對她辛曉月的背叛,而是對愛情的背叛。那種背叛讓她不能容忍卻又無可奈
何。她撕碎了那封信,同時也撕碎了她的過去,然後就把自己哭得七零八落一塌糊塗,哭累了就睡,誰餓
了就吃,吃飽了又哭、又睡……三天後,她感覺一把過去的一切都忘記了,就精心裝扮,仿佛從裏到麵兒
都換了一個人,開著她的”寶馬”去上班。
其實,辛曉月這個班上跟不上沒有太大分別,這一點辛曉月自己也無比清楚。自從她與張揚有了那層係,工作對她就不再像之前那麼至關重要了,隻不過她不想呆在家裏躺在床上等著人把吃的、穿的送到眼
皮底下來,那樣她會覺得她同行屍走肉沒什麼兩樣。所以她必須有選擇地多多少少做點什麼,以免拿人錢
財的時候受之有愧。張揚覺得辛曉月這一點尤其難能可貴,若是其他同她處在同樣境地的女人就絕不會如
是想,她們會認為該做的我們一樣不落地都做了,那麼我們無論得到什麼都是天經地義應該應分
的,更別說發自內心的些許感激了。而辛曉月全然沒有這樣的想法,這讓張揚不由也對辛曉月傾注了不少
像他這樣的男人少有的真情。
張揚有三個秘書,辛曉月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是一男一女,男的叫程玉,女的叫程潔,是兩兄妹。
兄妹兩個在同一家公司給同一個老板做秘書,這聽起來有點鹹故事,而且是拙劣的故事,打這種事確確實
實是存在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生活就是這麼五花八門。
辛曉月跟程玉程潔關係不是一般的好,應該她做的工作,她想做就做高興做就做,不想做不高興做了
就全部都扔給那兄妹,然後請他們吃飯或健身、美容。其實不光程家兄妹,整座辦公大廈的人和辛曉月的
關係都相當的好,他們都覺得辛曉月美麗、善良、單純,根本沒有因為給老板當二奶而假以顏色。再有就
是,他們對這種女人傍大款、大款***的都市生活的另一寫照也司空見慣了,並且有著社會如果不這樣
就看不出進步了的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想法。
當然,辛曉月在集團能博得這樣或那樣的禮遇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她自己是從農村來闖天下的,集團
裏又多是外省打工的,她深知一個打工者端人家飯碗的艱難與辛苦,因此就對公司的大小職員都傾注了相當大的關懷與關注,幫他們解決住處,幫他們追加薪金,無形中也幫張揚籠絡了一大批人,所以公司上下無不對辛曉月另眼相待。
張揚顯然在因一件相當棘手的事情而絞盡腦汁,他靠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足夠大的能夠隨意轉動的真
皮沙發椅裏擰緊雙眉苦思冥想。辛曉月的推門而入無疑打擾了張揚,他露出了一絲不快。
辛曉月把那隻價值不菲的乳白色時尚皮包很隨便地往辦公桌上一丟,一屁股坐在了張揚的腿上。
張揚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一種女人的體溫,那種體溫讓他的身體像一根驟然被擦亮的火柴,瞬間起
了連鎖反應,頓時有一股熱流衝至他的跨腹間。但那種衝動隻存在了一秒鍾的時間,甚至比這還要短促,
就被他想起的另外一件事擾的隻稍稍抬了一下頭便消聲匿跡,接踵而來的便是無比的頹廢、焦慮和煩
躁。
認識張揚已有兩年多了,與他有過親密接觸的日子也有一年了,但辛曉月始終無法看清他到底是一個
什麼樣的男人,隻知道他城府極深,待人和氣,溫文爾雅,四十歲就當上了著名企業家,有一個不和諧的
家庭及一個除了做家務什麼都不懂的老婆和一個在讀初中的兒子,別的就一無所知了。她也曾試著去了
解,了解不是因為看看這個男人是不是靠得住或想嫁給他或怎麼樣,她辛曉月還不至於那麼幼稚,想張揚
這種男人,注定無法固定在一個女人身上,她還不想成為張揚的老婆第二,而是因為那畢竟是她愛著的男
人,盡管那愛最初是以金錢為根基的,但若要她對一個與她有過肌膚之親而又對她百般疼愛的男人沒有一
點感情,那是不現實的,何況她辛曉月天性善良又不是一個無情無意的女人。
“你已經不是一個鄉下野丫頭了,我覺得你的行動坐臥應該有一點素質。”張揚不耐煩地。
辛曉月仿佛針對張揚這句話般歪進了對方懷裏,頭枕著他的胸膛,一隻手索性探進他衣領裏,撅著
嘴似撒嬌又似賭氣地:“這幾天怎麼不去找我?人家在外麵死了你都不知道,你心裏是不是沒有我了?”
就張揚此時的心情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挑釁,換了別人他一定會火冒三丈。但是她太了解辛曉月了,
深知她不是一個窮極無聊拿著肉麻當有趣的女人,而此刻之所以如此,無非是率真使然,隻是這會兒實在
不是溫存的時候。
“又是這種老掉牙的問題,”張揚疲憊地將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要是沒有新鮮的,就該幹嘛
幹嘛去吧,啊。”
如果不是心情壞到一定份上,辛曉月知道張揚絕不會如此這般。辛曉月還知道在商界叱吒風雲的集
團老總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給足了她臉麵,她辛曉月不是一個不識進退的女人。
“我沒錢了。”
而實際並不是如此,辛曉月之所這樣,隻不過是想發泄胸中某種不滿和委屈,或根本就是為自己找
個台階。
張揚依然閉著眼睛不說話,大概在斟酌一件事情,也大概懶得理這個美麗的可愛的近乎無知的女人。
辛曉月就自己動手。她從張揚的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錢包,打開,裏麵除了若幹現金、名片,還有
五六張銀行卡。
“裏麵有多少錢?”辛曉月選了一張銀行卡,問。
“夠你花啦!”張揚差點大吼。
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把裏麵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辛曉月騰地站起身來。
“張總,您太太來啦!”一個年輕的女職員從門外探進頭來,說完縮回頭關上了門。
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同任何處在同等境地的人一樣,他們都感到了一種做賊心虛的緊迫,不
是怕離婚,離婚是求知不得的,而是怕鬧得雞飛狗跳,那未免太有損顏麵。盡管談顏麵對他們有點掩耳盜
鈴,但總比當眾讓人打了耳光好得多。
“他來幹什麼?”張揚本能地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