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鄉記

個人問題

作者:鍾光懿

3歲時,我隨父母從父親的家鄉山東回到了媽媽的故鄉——海拉爾,作為呼倫貝爾的首府,她被譽為“草原明珠”。我所有記憶的開端都源於那片淨土,想到海拉爾,我會想到冬日零下40攝氏度的嚴寒,一年裏有7個月被冰雪深深潤澤。在初中還是室外廁所的時代,女生值日的內容之一就是一早去到廁所裏,拿著鐵鍬鏟掉廁所裏的堅冰;男生除了這項工作外還要將校園裏的積雪清理幹淨,每個人的臉蛋兒都被凍得紅紅的,但這已然成為早自習的一部分,甚至充滿了樂趣。

在呼倫貝爾,夏天是最舒適的時節,變幻無常的大雨和耀陽,把這裏變為了閃耀的綠野和廣闊美景。暑假裏我會隨著家人從市區去到草原,看大片的油菜花和慢慢行進的牛群、羊群……父親會帶著我住在草原上的親戚家,早晚看著他們給牛擠奶,跟著姐姐們在酷熱的天裏送走打草的男人們。他們一去近20天之久,吃住都在草原上,但為了給牲畜在冬天儲備足夠的食物,這項工作變得十分重要和神聖。

在相對偏遠的小城市,踏著大雪去到郵局給《大風車》欄目寄信是兒時最有成就感的事,那種對外麵世界的美好渴望在一次次寄往北京的信中逐漸形成並堅固。18歲,我麵臨第一次“遷徙”,那年我踏進了北京。10年前的冬天,媽媽陪我來到北京進行高考前的麵試,淩晨5點,我們手裏拿著剛買的早餐,奔跑在公交車後麵努力趕上去,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路程準時趕到學校報名。我看著窗外這個大城市第一次偷偷流下眼淚,開始認識自己的渺小和父母的不易,也感受到了從家鄉走出來後的第一次衝擊。入學後與同學一起談天時,對比著來自大城市的同學開闊的眼界和身上的優越感,我又一次明白我的家鄉也有不曾給予我的東西,那成了我為今後的人生進行規劃的原動力。

大學畢業,我留在北京,經曆了每天一個半小時的上班路,也體會了在地鐵上挪著大包從西到東自己搬家的日子。媽媽在電話裏幾次試探我是否想回到家鄉,可能是我的隻字未提,她都沒再問下去。那時,我感覺家鄉真的離我漸行漸遠,但恰是這樣的距離,也開始讓我明白她對我的意義。她讓我擁有的,和迫使我去改變的,都如此清晰而豐富。明白這些,我開始更深愛她,我會很自豪地與周圍的人談及我的家鄉,因為她的獨特色彩,我也會變得更有光芒。

在如今所有交通工具都在提速的今天,去到海拉爾的火車仍然在減速,途中要為高速列車讓路。但這裏卻安安穩穩、有條不紊地發展著,城市整潔美麗,人們安樂祥和。前幾年回家我又去到了草原,望著車窗外一片純粹的綠野,車裏忽然響起馬頭琴的曲調,我再也抑製不住情緒,淚流不止。那種感覺有如母親溫柔無聲地撫慰著在外的孩子,磅礴的胸懷容納了所有不安和傷痛。至今我仍眷戀著那種感覺,故鄉與我,再也割舍不斷。

在今年的大暑時節,我的孩子將會降生,他(她)的出生地從此會寫為“北京”。曾經我與愛人在各自的小城市都為這繁華的大都會所吸引和努力,而今我們的下一代要烙上她的名字,我卻感覺到了些許生疏和擔憂。擔憂孩子以後是否還有讓他魂牽夢繞的故鄉,他兒時種種的回憶還能否與我生長的那片美麗土地相聯結……我想我會告訴他,長大要回去感受並深愛那片淨土,她會給你這裏沒有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