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裏麵傳來了試探和詢問的聲音,委委婉婉的,顯得有些弱不經風,卻偏偏是男子的聲音,仿佛七弦琴被纖纖玉手輕輕一碰,愣是傳出了琵琶般哀怨纏綿的聲音。委屈婉轉,煞是惹人心憐。惹得站在一旁的白衣女子忍不住想要去偷看這男子。
碧紗雖說掛著,卻是透明的,透得過陽光,也透得過人的目光。白衣女子透過碧紗朝亭中望去,便眼見著那一襲青衣的男子。他半坐著,身體微斜,如墨的長發被漫不經心地束起。想必那為他束發的人對他的儀容不甚在意,又或者是認為這男子氣質非凡,縱使是這般漫不經心的束起他滿頭青絲,也未曾將他的形象敗壞,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慵懶的神態,更讓人將其驚為天人。陽光透過碧紗才略去了它如利刃一般的灼熱,將那股無聲無息之中不見血也能傷人的力量收起,把一身溫暖和安定織成錦衣華服,為眼前的男子披上。他的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手放在身前的那張鏤空的雕花琴桌上。
那琴桌通體是古樸的灰褐色,四角圓滑,似是打磨而成,但那微潤的光芒卻無聲地告訴了人們,這是人的手長久的摩挲而形成的。桌麵靠近外沿的地方是一圈鏤空的雕花。雕於其上的繁花見枝見葉,細致入微。鏤空繁花中間放著一把同樣古樸的七弦琴,琴身別致,是一根燒焦了一半的幹柴,雕的古琢的山水魚鳥美人皆無所見,竟然就是一根毫無雕琢的幹柴。
男子的手和他的臉一樣略顯蒼白,不知是久病以至如此還是生來就是這般。他如櫻花般淡淡粉色的唇無意識的緊緊抿著,蒼白纖長的手指輕輕在七弦琴上撫摸。七弦微振,泠泠的古音恍如一股山泉,曆經歲月的沉澱,在曆史踏過的長跡之中淺淺流淌。淌過山山水水,淌過日月星辰,淌進了彈琴者和聽琴者的耳間心上,最後沉浸在欣賞者的記憶裏……
白衣女子輕輕邁出步子,終於卷起碧紗,出現在了彈琴男子的眼前。男子側著身子,無法看清他的臉顏。又似乎是男子故意的。半晌,男子還是未有轉過身體的舉措。白衣女子聽著男子如泣如訴的琴聲,從他的側臉裏看見了他心目中永恒的顏色。那是風,是雪,是江南滿月的花開,亦是歲歲年年,滿地的紅敗……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自己看見了花神……
“花謝花飛兮花滿天,紅消香斷兮有誰憐……”
“花無悔,花倚月,樓台煙雨斷輕煙。隨風去,隨雨埋,誤入泥淖更堪憐。昨夜西風凋珠玉,遍地殘夢催朱顏。玉郎何憶江南雪,不知春盡幾人眠……”
“她說樓台秋月裏,更有那風月無邊,孰不知滿地紅敗更堪憐。愁斷了心兒灌了滿壇清酒,卻把那朱顏凋了一地纏綿。不知高處玉瓊升飛天,雙城入雲煙,是否都了斷了這幾許思念……她說花紅終需敗,四月離別愁緒都隨那紅淚掩過醉秋天……”
他還在唱著。
碧紗帳裏,白衣女子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不是滿眼的碧色,而是一地的殘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