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吉!你聾了嗎?快給我滾出來!”見兒子沒有反應。蘇元芳開始踹門。盯著那岌岌可危的單薄房門,程小吉依然沒有動,他隻是站在窗邊看著黑暗完全吞噬了這個城市。霓虹燈也是虛弱單薄的吧,再閃再亮也有它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蘇元芳開門衝進來的時候,程小吉還待在窗邊,耳邊呼嘯而過的巴掌聲讓他轟然耳鳴。還是躲不過的吧!顏姝,即使老師不動手還是有人會這樣做的,自己終究是逃不過的啊。在洶湧的拳腳相加裏,他耳邊又出現了今天下午的那句話“程小吉,不能死,不要去死”,他隻是狠狠地閉上眼蜷縮起身子。程小吉,那就再活下去試試,再活一下試試吧。

班長吳謙喜歡轉學生顏姝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隻有一個人不知道,就是程小吉。

所以,當程小吉首次撞見顏姝和吳謙並肩走在校園裏,並且多次在食堂看見他們兩個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怔住了。

課下,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趴在桌上埋頭大睡,而是豎起耳朵假寐。同桌和幾個女生總是習慣在課下聚在一起八卦。這次,他從她們的對話裏聽到了顏姝的名字。可是她們的對話卻時高時低還不時夾雜著各種尖叫與笑聲。他煩躁地抬起頭,衝著同桌問一句:“那個,顏姝怎麼了?”幾個女生看見這個平B寡言的男生難得的對她們的話題感興趣,不禁沾沾自喜,把她們聽說的添油加醋一番一股腦兒告訴了程小吉。

“他們倆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啊,這次班上調位置還是班長專門去班主任那裏申請和顏姝做同桌,表麵上說是幫助新同學,其實背地裏誰不知道啊。那個顏姝看著平時默默無聞的,原來啊也是很不簡單呢,你看他們那股親熱勁兒……”

程小吉順著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望過去,和自己隔了大半個教室的距離,吳謙正在給顏姝講題目,兩個人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笑容。 原來,他們在一起了啊。 程小吉覺得有些東西突然地變了。他冷笑一聲,隨即重新趴下,眼淚浸到了衣袖裏,悄無聲息。原來,沒有人願意陪自己一起難過的。

她是那麼明媚的女孩子,本該屬於他們那群人的。是自己自欺欺人地以為找到了同類,以為可以一起惺惺相惜地敵視反抗這個世界。

原來,一直是自己誤會了而已。

程小吉抓起書包在老師踏進教室的瞬間衝了出去。隻剩下老師站在門口對這個無藥可救的少年搖搖頭。

幸福小區。他第一次主動地乘上電梯,電梯裏隻有他一個人。以前他總是爬樓梯,不管是下樓扔垃圾買東西還是上下學。他都是從九樓步行到一樓。顏姝曾經問他原因,他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重提那段屈辱黑暗的童年。每次父母一吵架就會把他一個人關在小黑屋子裏。甚至是整晚整晚的,就他一個人,任他怎麼敲門他們都不應。甚至他們吵完架累了去睡了都會忘記把他放出來。

一個人待在密閉空間裏的感覺讓他恐懼,單是想想就覺得害怕。

可是現在,程小吉卻主動走進了電梯,到頂樓有十五層,如果爬起來是不是太漫長了。他已經迫不及待了。什麼生活什麼幸福都是沒用的東西。自己努力堅持的後果就是連自己喜歡的以為可以並肩作戰的那個人並不屬於黑暗。不是他的同類。隻是對他給予施舍與憐憫,而自己卻奉為救命稻草。

程小吉去過頂樓很多次,他知道從哪個位置跳下去會剛好降落到沒有人的草坪。看吧,連死都想得那麼周到,你們怎麼都認為我是拖累呢?

可是,以後住在這個小區裏的人~定會不得安生吧。特別是你們——程青河與蘇元芳。鄰居該怎麼談論你們呢,我再也不是你們離不了婚的累贅了。而顏姝,你一定有著幸福的家庭快樂的童年,原來我們倆根本不是一路人呢,希望你快樂吧,沒有我的世界所有人都快樂吧…

隨著電梯門的關閉,程小吉陷在一片銀黑色的混沌空間裏。快了,要到十五樓了。老早的時候他怎麼就沒有用這個直截了當去死的方式呢。原來自己也是懦夫吧。程小吉的頭上有細密的汗滲出來,接著是背上、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地發熱。似乎有一股隱秘而又不容拒絕的力量在他背後出現,要將他拉到電梯裏。程小吉拚命地掙紮,手指緊扣著電梯的金屬牆壁往外掙脫,可是,沒用,牆壁太滑了,手指抓不住……

“啊!”“砰!”兩聲巨響。電梯劇烈地晃了晃隨即安靜下來。程小吉的頭重重地撞在電梯上,他暈了過去。

又到了傍晚時間。電梯裏擠滿了人。程小吉昏昏沉沉地醒來。卻發現他還在電梯裏。不!是在電梯牆壁上。

“啊,救命!救命1”他拚命叫喊,可是沒有人回頭,所有人都背對著他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你們都看不見我嗎?都聽不見嗎々喂!救命!”程小吉努力地想要伸手踢腿做出一些動靜,可是他動不了。

電梯來來回回很多趟,直到深夜,沒有乘客了。隻剩下他自己,以及無邊的恐懼與絕望。他怎麼出去,怎麼回家,怎麼上學……環顧這個狹小的空間,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沒有妖怪。可是是什麼力量將他吸到了電梯裏麵昵。暗物質?電梯黑洞?

程小吉試著和電梯對話,“喂!是你把我吸進來的嗎?你到底想幹什麼?喂,回答,回答……”

突然,一股冷冷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電梯, “我一直在等待一個電梯靈魂的接班人,現在你終於來了。我也終於解脫了,哈哈哈哈……”

見這個聲音似乎正在慢慢地隱下去,程小吉急忙問道:“什麼意思?接班人?喂!解釋清楚!”

“連自己都放棄的人,是不配擁有支配人類身體的權利的。你隻會困在你的恐懼裏,不得解脫,永遠永遠…”程小吉還沒有徹底明白這些話,那股聲音已經全部消失了,任他怎麼吼叫掙紮,都得不到應答。

程小吉在看清自己的樣子之後才徹底的心灰意冷。那天,十三樓的一個住戶搬家,將很多家具都堆在電梯裏,男戶主自己搬一個長方形的穿衣鏡走進電梯。那是程小吉第一次從鏡子裏看見自己。什麼都沒有。隻是光滑的銀黑色金屬牆壁。

原來,沒有人可以看見自己。程小吉從那天起放棄了掙紮與呼喊。他隻是突然想冷靜下來看一看這個沒有了他的世界。

程青河與蘇元芳的爭吵被一通電話打斷了。當時他們倆正沉浸在廝打裏不可自拔。電話裏程小吉的班主任說,程小吉兩三天都沒有來上課了。這時,他們才意識到他們的兒子確實有兩三天沒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