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這個行業做得久了,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你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被精神病患者給同化。有時候,你會分不清到底你是精神病人,還是精神病醫生。又或者,你是精神病人假冒的精神病醫生,還是得了精神病的精神病醫生。
那麼,對我來說,我到底是一個醫生,還是一個患者呢?
那天早上,我在精神病院的病房裏醒來,進入我房間的是都教授,他麵帶微笑,手裏拿著一個削好了的水果刀。
都教授微笑著看著我:
“怎麼樣,精神狀況好些了嗎?”
我:
“早就好了。其實我早就可以出院了。根本不用呆在這裏。”
都教授:
“可是一個療程有三個月,不到三個月,你是出不去的。而且,那還必須保證,你在三個月內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狀況。”
我:
“唉,所以說,沒辦法啊。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住在這裏,隻是個開始……我不知道我出去之後我該怎麼過日子。”
都教授在我的身旁坐了下來,他笑著道:
“其實,你也挺喜歡這個地方的吧?”
我:
“我怎麼喜歡這個地方了?這個地方沒幾個正常人……雖然有些人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更多時候,我還是想跟普通人接觸。”
他:
“那可不一定,至少在我看來,比起普通人,你更願意接觸的,還是這裏的人。不然,你也不會把自己幻想成是醫生,然後悶在這裏寫你的那部精神病人訪談錄。”
我皺起眉,詫異地看著都教授:
“你說什麼?我把自己幻想成是醫生?你在開玩笑吧?”
都教授反而疑惑地看著我,然後他歎了口氣,道:
“看來,你還沒有從你是精神病醫生的幻想裏走出來啊。”
我盯著都教授看了半天,然後半開玩笑地道:
“你開什麼玩笑?我本來就是精神病醫生,什麼時候成了幻想了?我的精神病人訪談錄,都是根據我這些年的從業經驗寫出來的,這些都是證據。”
都教授:
“看來你也變得跟其他妄想症患者一樣了。你還沒有從你是醫生的妄想裏走出來嗎?你的那本書,我也看過,那些東西,都是你自己根據你的妄想編造出來的。”
我:
“你今天的玩笑,怎麼開得這麼認真?很多案例,都是你跟我共同經曆的,我可是都寫出來了,你還說是我編造的。”
都教授認真地看著我,然後說道:
“難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不信,你可以舉幾個例子。”
我:
“舉例子?就說那個想當丁克族的病人,那個你知道吧?當初你不是跟他談過話嗎?他覺得別人都是自私的惡魔,想把別人都給物化?”
都教授笑了:
“我不記得我有跟他談過話了。我記得的是,你是在看了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之後寫了他的訪談錄。你一直說是我開導了他,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這方麵的記憶。我覺得,你是把理查德?道金斯作為了這個病人的原型,寫進了你的書裏。”
我:
“開什麼玩笑?難道我的記憶還會出問題不成?!那那個覺得世界是外套的病人呢?那個人你也知道的吧?我跟你談起過。”
都教授:
“我也看了。我覺得,你是把海德格爾作為了他的原型。”
我:
“那……那個覺得存在即永生的人呢?”
都教授:
“他的原型,我覺得是羅素。你編造這個病人的原因,是因為羅素認為這個世界是三分鍾之前誕生的。”
我:
“這怎麼可能?那個崇尚理性的人呢?流動的生命呢?那個提出世界階梯和隨附性的人呢?”
他:
“我覺得那些人的原型是蘇格拉底、化學家舍恩海默,還有哲學家戴維森。”
我不信邪地道:
“那個想要逼出本我的人呢?”
都教授:
“我覺得像是佛洛依德。”
我:
“那個認為宇宙有四個結局的人呢?”
都教授:
“我覺得那是計算主義的科學家,史蒂芬?沃爾夫勒姆。”
我:
“不可能!那麼那個覺得人類是魚人的人呢?”
都教授:
“哦,我覺得那是《巨嬰國》的作者者武誌紅。”
我開始有些不受控製了:“那麼覺得死亡是遺忘的人呢?”
都教授:
“我覺得那是《生命的清單》的作者大衛?伊格曼。”
我:
“那那個說科技毀滅人類的呢?”
都教授:
“我覺得……那原型是科技基因的倡導者,凱文?凱利。”
我:
“那個覺得世界淡化了的人呢?”
都教授:
“他的原型,應該就是安瑟爾謨了。”
我:
“太搞笑了。那個覺得本質不存在的人呢?”
都教授:
“我覺得是信息哲學的代表人物,弗羅裏迪。”
我開始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麼沒那個覺得別人是植物人的人呢?!難道那也是我自己編造的?”
都教授眨了眨眼,笑道:
“我覺得,那是哲學家——笛卡爾。”
頓了頓,都教授說道:
“總而言之,我認為,你把曆史上一些偉大的天才當成了精神病,而把你自己則當成了精神病院醫生,給他們進行了診斷。你的病情非常嚴重,因為沉醉於各種思想,你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誰才是醫生,誰才是患者。”
我感覺自己幾乎頭痛欲裂,我知道,到了這個地步,想要證明我自己的身份,剩下的辦法就是找別人了:
“那就去問問金醫生啊,問問劉醫師,或者是護理員小陳,保安老鄭,他們都可以證明我在這裏工作過。”
都教授笑道:
“這裏是封閉式管理,為了安全考慮,是不能隨便出入的。我現在是你的監護人。你的狀況很嚴重,最好不要隨便出入。”
說著,都教授拉了拉他的衣服,這時,我看到,他穿著的是醫師的工作服。
我徹底懵了。我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到底都教授說的是真的,還是我他有精神病,他在胡說八道,欺騙我。
又或者……這一切,僅僅隻是一個玩笑?
我感覺到大腦一片混沌,甚至根本分不清了方向。
我開始歇斯底裏起來:
“讓我出去,我要從這裏出去!”
都教授笑道:
“門都用鐵鏈鎖著呢,你還是安靜點吧。不然他們會來給你打強製鎮靜劑的。”
我:
“別開玩笑了,如果我真的精神病醫生,我會知道這麼多的細節?我會知道各種關於精神病醫生的醫學常識?”
都教授從床下找出了厚厚一疊的精神病學書籍擺在了我的麵前,笑道:
“為了寫你的著作,你之前的確是了解了不少這方麵的東西啊。”
我感到頭痛欲裂,但是,有一件事,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那就是我很明白我到底是怎麼進這個房間來的。
那是差不多兩周前的事。
我會來到這個房間,是因為那個“絕望先生”。
據說,每個醫院都有一個“鎮院之寶”,他住在重症病房,病情最為嚴重,他有可能有著宛如邪教教主般極其瘋狂的思想,也可能是有著無法自我控製而導致情緒暴走而傷人的傾向。總而言之,這樣的患者,通常都非常的危險。
而這位絕望先生,就是這麼一個人。
在我遇到過的患者裏,他屬於最最危險的那一類。
他經常說他是個犯罪天才,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玩人心,策劃各種犯罪方案,把人心當成玩具玩弄。甚至,有一次,他還裝模作樣地威脅其他的醫師,他那如同將天下事都握在手裏的惟妙惟肖的犯罪頭目的表情和動作,真的嚇到了不少的醫生。
他把自己稱為“絕望先生”,而在醫院裏,唯一能夠跟他平分秋色談得上話的,我所認識的人中,就隻有都教授。
在我的記憶裏,我還記得那天我才剛見到絕望先生,他就開始詭異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