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詩人與詩(1 / 2)

詩人與詩

新批評

作者:何立亭

詩是文字的率領。把失散的文字聚攏起來,帶它們回到出發時的心靈家園,去經曆美的複原過程。虛弱又高不可攀的美。書寫時放下表演心理,才有可能看見詩的真麵目,因為臆想的性質,詩容易成為廉價的玩具,詩歌在承受語言輕浮的騷擾,語言隻有兩種可能:美聲和噪音。靠技術手段製作的單純文字意義上的詩歌,結果淪為有氣無力的精神煙霧,也像粗魯輕薄的口號,發出文字之內、詩之外的聲音,對於詩歌,這是語言的事故。

心靈的幻景能保持多久,虛妄地脫離事實參照物的心理世界,使其陷入似是而非的局麵,從而變得驚慌失措。結局是,刻意尋找精神家園的人,恰恰最先失去了它以及過度的抒情。詩人已經失去了什麼,是激情和時間。這是有限的礦藏,將被貪婪的人消耗殆盡。

詩需要心靈基礎,在愛的照耀下,那自豪、光明、廣闊的一麵。它就是這個世界。美來自內心的安寧與召喚,美從不喧嘩,它指向通往高處的道路。詩的珍貴之處,在於看到了美好的心靈圖景,並用文字愉快地呈現出來。詩人是深知事物本意的人,同時,更需要高雅脫俗的精神——到最後,詩是清理內心黑暗的過程,即使微小的肮髒也會被看到。好的詩歌是內心自然生發的旋律,具有夢一樣的暗示價值,若隱若現,舉重若輕。

藝術是與生活不同的麵目,和生活有無法消除的疏離與隔閡,是與生活同樣嚴重的難題。

讓事物的表象迷惑,以概念化的表情遊蕩其間,兜售內心表麵的波瀾,我們做作的關懷大多是輕浮的。心靈之外,再無詩歌居住的地方,詩的出路是解決心靈的問題,安置好一顆千奇百怪的心(雖然有時候它過分沉重,沒有什麼能搬得動它),讓隱藏在混沌肉體中的靈魂清晰起來。而這是萬仞之山。

文字是一件利器,詩人首先用它去對付自己。寫作的價值在於向靈魂貼近,不僅是做文字上的朋友,單純對文字的迷戀,最終兩手空空。心的貧乏,加重了文字的拘謹,如整個世界,文字是很難馴服的東西,隻受智慧心靈的驅使——這隱藏著的繁複的心,暫時保存著事物的玄虛秘密,語言文字是它的手,它的影子。心無境界,僅僅去擺弄文字,炫耀語言,離詩歌就遠了。心無境界,如荒漠無花草,如暗夜無光亮。

遲鈍的心,以及對文字秘密一知半解,造成雙重假象。我們不願在假象中活著,無知是不可逾越的陷阱,這是痛苦的根源。無知對心靈損害的程度,猶如一塊紅布對公牛的損害,猶如黑夜對白晝的損害——無知讓我們猶豫不前。

古老的文字尾隨著我們——心的被放逐的遊子——詩人聽到了它們的召喚,最好的詩人是文字之王,具有輕易穿透文字表麵狀態的能力,使事物與精神畫上等號。他們在文字的迷宮耗盡心血,使已逝的時間得以儲存。文字是萬物的象征,是精神的神秘印記,內心有多少美,文字就能交出多少美。隻有在被高貴、智慧的心靈冶煉過的文字麵前,詩人才能真正安靜下來,這是重新鋪設的道路。

文字是精密設計的巨大預謀,詩人用這些分散的磚石建造世界新的容貌——隱秘而抽象的精神世界,隻有少數人可以進入的秘密通道。靈感是探入心靈深幽之洞的繩索,這是一條暗徑,在幫助詩人靠近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