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枯葉摔打在仍然碧綠的野草上，葉子上的露水飛濺起來，在風裏旋轉，扭動，散成一片水花。
前方是一條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人們不知道路的起點，也不知道路的終點，也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這條路，如今這條路上的人，他們隻知道路上有兩個地方，一個是他們來的地方，一個是他們去的地方。
他們從哪裏來？
遙遠的東方。
他們到哪裏去？
遙遠的西方。
這是兩個相距遙遠的地方，遙遠的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遠。
此去，究竟在哪裏？
天王北都，九邊重鎮，並州王城！
這裏離並州城還有一百五十裏，那座夾在太行和呂梁大山中間的王城啊，你如此遙遠，遙遠。
少年郎關玉正艱難的走在路上，他的腳下綁著一條很粗的麻繩，繩子上的稻草將他的腳髁磨出了血，手上也綁著一條麻繩，把手臂上勒出一道道血印，少年郎有一頭蓬亂的頭發，頭發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洗了，少年郎抬起頭，前麵是一長串的人，被繩子綁縛然後串在一起的人，後麵也是一長串人，被繩子串起來的人。
少年郎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許多日子，腳下的布鞋隻剩下幾根粗線，少年郎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哎。。”
前麵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聽那聲音也是一個少年。
“哎，關玉，聽胡兵說再有兩天就到並州了，若真進了那城，怕是永遠也出不來了。”
關玉心裏又冷了一些，是啊，曾經雄霸天下的並州王城，如今竟被胡人掠去，這一奪就是三十年，長江以北，半個天下竟被胡人通通奪去，然後拿刀一割，散散落落劈成了幾個國家，幾個漢人地上的國家，幾個奴役漢人的國家。
三十年前晉王朝與胡族在關中決戰，二十五萬漢家兒郎血染黃沙，將半個天下敗給了胡人。
可這片地上，還有一千萬漢人啊。
漢家天下，漢家天下！
並州一帶，是匈奴的國度，這是一個強大的國家，這個國家，叫康國，康家王族乃昭武九姓中最強大的一支，他們有族丁五百萬，一百萬戰士，雄霸阿爾泰以南，喜馬拉雅以北，太行山以西，兩河流域以東，幾乎整個亞洲的中心。
三十年前匈奴出兵五十萬圍攻並州王城，卻在城下折戟二十三萬，屍體鋪滿了汾河兩岸，在城破之日，康國國王指天起誓，永不再東進，遂使三晉成為康國東部的最邊境。
關玉晃了晃腦袋，前路多艱，他卻不得不向著死亡前進。
關玉忽然低聲問道“二郎，你可有兄弟？”
前麵的二郎怔了一下，慘淡的搖搖頭，“家父十年前戰死了，母親大人病死了，上有兩個兄長在這連年的饑荒中都餓死了，家裏隻剩下個妹妹，卻也不知道有沒有逃出去，可憐，可憐我那小妹才十二歲啊。”
關玉長長歎息一聲，道“這年月，本就沒有什麼好活的，誰家過的都是這日子，而我說的兄弟，卻不是你說的兄弟。”
二郎忽然停了下腳步，顯然有些驚。
可忽然，他的語氣已有了些激動，因為他想起了他的兄弟，他顫聲說“是的，我有兄弟，在五虎山下，我曾隨兄弟搶過胡兵糧倉，有兄弟拚死將我抗了出來，不然，我早已是一具屍體。”
關玉微笑，因為他懂這種感情，這是一種隻有男人才會懂的感情，他有兄弟，和二郎的一樣可以為他舍命的兄弟。
他說“我也有兄弟，就在並州城。”
二郎大驚，回過頭來，瞪住關玉“你是說，你，你，你竟是要？”
關玉點頭“不錯，我來救我兄弟。”
二郎道“能救的出來嗎？那王城，王城肯定是銅牆鐵壁。”
關玉抬眼，望著蒼茫的天“救出來要救，救不出來，也要救。”
他說的那樣堅決而勇敢，他已決心為了自己的兄弟去死，他已無懼死亡，他雖隻有十六年紀，卻也整整經曆了十六年的腥風血雨。
死亡，已嚇不倒他。
二郎被繩子拉著往前走，他前麵的人不滿的哼了聲“等死呢啊，快走。”
二郎趕緊回過頭去，卻還是在說“關玉，聽說進了王城的漢人都被充進了工坊，胡人未開化，做不來漢人的絲紙冶煉，所以才要把漢人抓進去給他們幹，可是，可是，聽說進去的漢人，就沒有一個活著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