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1 / 3)

蒼茫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一抹曙色終止了茫茫長夜。初綻的霞光透過林中層巒疊嶂的枝葉,將絢爛的金色灑在離樓山與蒹葭山環抱的廣袤山穀中。

赫連伽羅一身輕裘勁裝,雄踞於高坡之上,仗劍而立。寧靜的晨曦從山背後探出羞澀的臉頰,好奇地注視著這個魁偉俊美的男子,濃情脈脈,那一抹緋紅映照在如鏡的地麵上,顯露出一道長長的、輪廓分明的高大身影。

滄浪山穀夢幻般的風景如詩如畫,但赫連伽羅卻無心醉情於這鍾靈毓秀,他隻是手搭涼棚,身體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向著山下極目遠眺。穀地中屹立著一座由成百上千所木屋和氈房組成的大型村鎮,透過淡淡的晨霧向鎮子望去,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個手持利刃、牽著馬匹的人影從各自的住所走了出來,在向家人揮手告別後,便來到城中央廣場的空地上,在族長們的口令聲中集合列隊。漸漸的,如織的人流組合成了一片綿密的黑幕,武士們齊聲呐喊壯威,號角振振,看樣子正為一場殊死決戰做著熱身準備。赫連伽羅神色木然地掃了他們一眼,又將目光移向遠方的地平線。不一會兒,幾道淡淡的煙霧升起在了天際,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黑色線條,慢慢蠕動著。隨著時間不斷向前推移,黑線也逐步逐步加粗變深,最後形成了一大片濃濃的黑色霧靄,翻湧著奔流著,向著山穀中的村鎮滾滾碾壓過來。

“上柱國,圖勒族人與霍囤族人快要開始幹上了,我們要不要現在出手?”前麵的高樹平台上陡然響起一個興奮的喊聲。

赫連伽羅右臂向前一指,衝著那高台上的人命令道:“賀蘭釗,你立刻率領本部的輕兵銳士,讓每個人都背上預先準備好的小旗,乘快馬衝進霍囤人的寨子,搗毀四角的防禦箭塔,占領鎮中心指揮部,並把旗幟插在房頂、路邊,凡是能插旗的地方全部插滿。霍囤人的城防體係十分簡陋,許多圍牆都是木柵欄,我想你應該能在半個時辰以內做完這些事。”赫連伽羅說罷,將質詢的目光移向一個剛從高台上躍下的矯健身影。

“請上柱國放心,霍囤人的軍隊已經衝出了鎮口,留在寨子裏的估計都是些老弱婦孺,我軍占領霍囤城易如反掌。”賀蘭釗一邊施禮,一邊望著赫連伽羅,眉宇間卻顯露出一絲猶疑,“隻是,倘若城內出現反抗,那該...”

“粉碎一切抵抗,但歸降者免死,盡量不要多殺。”赫連伽羅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斷然喝道。

賀蘭釗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躬身敬禮道:“謹遵上柱國將令。”

赫連伽羅又將左臂抬起,旁邊的司號手見狀連忙吹響了手中號角。頃刻之間,仿佛潮水湧動、狂風卷地,兩人身後鬱鬱蔥蔥的樹林如海浪般翻騰起伏,旋即現出了一張波瀾壯闊的巨幅畫麵,無數騎士跨馬橫刀,從藏身的山林中走了出來,在外麵的空地上整裝列隊。那一片片密集的人喊馬嘶,一把把雪亮耀眼的兵刃,氣勢磅礴璀璨奪目,猶如在山林之外憑空再造了一片枝繁葉茂的大森林,給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增添了一道新的壯麗景觀。

勤務兵牽來了一匹烏雲蓋雪、毛色如錦緞般閃閃發亮的高頭駿馬,赫連伽羅翻身上馬,回頭望去,隻見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無一不是麵色灰暗憔悴,眼中布滿血絲的疲憊樣貌。剛剛經曆的急行軍、將近兩天兩夜連續馬不停蹄的翻山越嶺,已經讓他的部下達到了人體所能忍耐的極限,他們都快被折磨得垮掉了。但赫連伽羅卻從那一片紅彤彤的眼神中得出了另外一種解讀,那是一種殘忍的渴求,是一種財狼般的嗜血,是在對生存的無限渴望和眷戀中迸發出的一種最原始的瘋狂。為了能讓自己、讓最心愛的家人繼續活下去,他們已做好了願意承擔一切痛苦的心理準備。赫連伽羅相信,前方即便是深淵薄冰,他英勇的部下們也將毫不畏懼、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永不回頭、至死方休。

“翰颺的勇士們!”赫連伽羅努力抑製住胸中沸騰的血液,用清晰洪亮的嗓音朗聲宣道:“你們浴血拚殺,戰勝了最凶殘的魔鬼,衝出了最可怖的地獄;你們長途跋涉,征服了最寒冷的雪原、製服了最酷熱的沙漠;你們翻山越嶺,爬過了最陡峭的高峰,趟過了最險峻的急流;你們奮勇作戰,打敗了強悍的蠻族、消滅了吃人的野獸。這一年多來,你們自東向西,從東土來到中原,萬裏遠征,一路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吃盡了人世間一切無法想象的艱難困苦,為的是什麼?”

“為了自由!為了活著!”鋪天蓋地的呐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回答得好,我的勇士們!現在已經到了萬裏長征的最後一步,你們的腳下就是富饒美麗的天堂。滄浪穀地,金色天府,沃野千裏,錦繡絕倫。它是龍神對我們不畏艱險、勇於進取行為的豐厚獎賞。打敗最終的敵人-霍囤族,腳下的所有土地,一切財富的源泉,就都永遠屬於你們了!弟兄們,翰颺的興廢,文明血脈的延續,一切成敗均維係於今日之舉。為了咱們父母妻兒的幸福,為了咱們的尊嚴和未來,舉起你們手中的刀劍,無懼無畏地去戰鬥!去殺敵!龍神至大、翰颺萬歲!”

赫連伽羅高舉雪亮寶劍,聲若洪鍾大呂,*神駒也奮起四蹄,如黑色閃電般在陣前飛馳雲騰,將他的聲音傳到每一個部下耳中。眾騎士齊刷刷舉起手中明晃晃的刀劍,在空中交彙成一片耀眼奪目的光網,隨著自己的領袖用盡全力狂喊:“龍神至大、翰颺萬歲!”聲振寰宇,風雲變色。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呐喊聲中,赫連伽羅勒馬停住腳步,吩咐掌旗官道:“升起我們的軍旗。”

一根又長又粗的旗杆被豎立起來,頂上飄著一麵巨大的紅色棉布旗幟。因為長時間缺乏修複保養,旗幟四邊四角都已破爛不堪,中間還穿了好幾個孔洞,但這些都絲毫沒有影響到旗麵上核心部分的風采,那是一個用金色絲線繡在上麵的神獸圖案,是一條龍,一條體態矯健,威嚴雄勁,蜿蜒扶搖,似奔騰在雲霧波濤之中的龍。

赫連伽羅下馬跪在旗杆前,雙手合十虔誠祝禱:“偉大龍神在上,您是我們一切龍族人的聖母。願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懇求您將勇氣和力量賜予您最虔誠的子民,讓我們手持聖潔之光,去蕩滌世間一切黑暗。感謝您,我的聖母。”

祈禱完畢,赫連伽羅站起身來,對著人群一口氣喊出四個名字:“慕容旭、呼延藏、拓跋翼、獨孤楠聽令。”

四個勁裝甲束、將軍打扮的人從隊列中站了出來,三男一女,一齊向赫連伽羅躬身敬禮,口稱:“上柱國請吩咐。”

“本督命你們各率本部精兵,以行軍縱列分頭快速向霍囤城兩翼穿插,抵近戰場後方。而後趁敵驚亂之際,一鼓作氣殺入敵陣,將其攪個天翻地覆。本督率領剩餘的兵馬移到畢方山口埋伏,霍囤軍兵敗之後,一定會從那個方向逃走,屆時咱們可將其兜在其中一網打盡。”

“是,屬下謹遵上柱國將令。”二男一女的聲音整齊響過。

赫連伽羅看著慕容旭問道:“阿旭,你心裏是否有別的想法?”

慕容旭猶疑片刻,再次敬禮道:“上柱國,屬下覺得咱們是不是可以晚些投入戰鬥,先隔岸觀火,看看情形再定?”

“你是希望讓圖勒人和霍囤人拚個兩敗俱傷,我們來收拾殘局?”赫連伽羅斜睨著眼問道。

“不錯,圖勒雖與我軍盟誓,但他們和霍囤一樣,終究是異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今承蒙天幸,這兩家仇深似海,我們何不利用這場戰爭讓他倆一起泯滅,如此可獨享滄浪富庶之地,這不是更好嗎?”

“不,這一點都不好。”赫連伽羅聽完後卻沉下臉來,連連搖頭:“算計盟友,違背誓言,我絕不會那樣做,甚至對敵人霍囤族也不會趕盡殺絕。戰爭盡管殘酷,可也有它的道義和法則。蒹葭山跟離樓山之外還有很多強大部族,他們也在覬覦富饒的滄浪盆地。如果我們使用詐術獲勝,將卑劣殘暴無恥這些名稱攬到自己頭上,那不但會授人以柄、給那些不軌之徒以征伐的口實,更會讓他們誤認為咱們心虛膽怯,因為沒有駕馭失敗者的自信和勇氣,故而才會不留餘患地斬草除根。這樣就會使那些潛在的強敵野心膨脹、鼓勵他們發兵來攻擊征伐,從而使咱們陷於危險的境地。所以,我們仍需要這些原住民的幫助,要與他們互相取長補短,一起建設家園、抵禦外寇。”

“可是...”慕容旭麵色發紅,激動道:“上柱國,咱們雖講道義,但人家可不講。這兩家部落都是狼子野心,都是毫無信譽可言的宵小之輩。尤其是那個圖勒族酋長,雖然名義上是咱們的盟友,可他生性殘忍反複無常。如果不趁此良機清除掉這個隱患,萬一往後此獠背信棄義,為了蠅頭之利以怨報德,與外寇相互勾結,那我們的情形不是更危險嗎?”

赫連伽羅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而又斬釘截鐵地說道:“記住,我們的目的是征服,而不是毀滅。征服雖有風險,但最終可以得到別人的一切,包括臣服與忠誠,從而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完善、也更加自信。但是毀滅,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對人對己都是有害無益。它不但會使咱們一無所獲,而且會傷及自身的精神品格,使自己變得孤立狹隘、疑神疑鬼,最終失去原本的恢宏豁達。我們要做征服者,而不能做毀滅者。”

村鎮北麵的主戰場上,殺聲震天。圖勒軍團瘋狂地大叫大嚷著,向霍囤人的戰陣發出一次次潮水般的衝擊。但他們顯然低估了敵人的實力。嚴陣以待的霍囤軍團防守起來鎮定自若,如長堤大壩般巋然不動,待敵人因衝不動陣腳而氣勢開始減弱之後,立即還以顏色。中路弓箭手們萬箭齊發,以強弓箭雨壓製住圖勒人的攻勢,左右兩路騎兵則進行迂回閃擊,猛攻對手的側翼。在霍囤軍團有條不紊、步步為營的進*之下,圖勒人無法再保持住先前那張強悍的衝勁,他們的陣型開始出現鬆動,隊伍逐步退卻乃至漸漸變得混亂。眼看霍囤人勝利在望,但就在這關鍵時刻,局勢卻突然發生了逆轉。霍囤軍團力量薄弱的後衛線出現了劇烈的騷動,不知有誰驚叫了一聲:“翰匪來了!”使得武士們紛紛回頭望去,結果恐懼地發現自己的背後竟出現了四道逶迤的長龍,宛如四條迅雷衝擊波,以難以想象的高速度向己方這邊滾滾壓來。這是四個縱隊的騎兵,雖然馬上騎士們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但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騰騰殺氣卻讓人不寒而栗。兩軍還未接觸,霍囤人已感到狂風撲麵、心中似黑雲壓城,對方那種急流奔湧的磅礴氣勢令他們個個感到如遭雷劈電擊,身體僵硬無法移動分毫,兩條腿卻似篩糠般抖個不停。忙亂之中,指揮官好不容易控製住眩暈發顫的大腦,下達了放箭的命令。雖然一些被嚇呆的士兵因動作走形未能把箭射出去,但更多的人在手忙腳亂之中還是機械地完成了一套動作。霎那間,一排排飛箭向前飄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片七零八落的軌跡。雖然霍囤人驚慌倉促間射出來的箭矢有氣無力,雖然翰颺人是以縱隊形式衝鋒、受創麵積較小。可因為缺乏良好的鎧甲防護,還是有相當數量的騎士被射道人仰馬翻。但衝鋒的隊伍沒有絲毫減速,後麵的騎士毫無猶豫之色,直接從前邊受傷的同伴身上踩碾過去,鼓點般激蕩的馬蹄聲動人心魄,迅速將腳下的一切障礙都踏成了肉泥。霍囤人見狀,臉色立時變得煞白,翰匪連自己人都沒有絲毫憐憫,那麼他們會怎樣對待敵人,不用猜便可想而知。轉瞬之間,霍囤人的箭雨還未射上三輪,騎兵群已衝至陣前,他們夾帶著狂風暴雨般的淩厲衝勁,如標槍投矛狠狠紮人敵方的軍陣,仿佛柴刀劈裂竹筒,毫無滯澀地透體而入。霍囤人根本擋不住這可怕的攻擊,他們的隊伍頃刻間便被撞得支離破碎,陣腳一片大亂。但多年養成的戰鬥本能與軍官們無情的嗬斥與鞭撻,又*使著他們停止後退的腳步,穩住心神,無畏地衝上前去,揮動手裏的武器拚死頑抗,但很快便發現這樣做根本就是徒勞。盡管憑著自己厚實的軍陣,以密集的人群硬生生將對方騎兵的衝勁消磨殆盡,迫使他們展開短兵相接的肉搏戰,可甫一交手,霍囤人立刻察覺出對手的凶悍和堅毅超乎自己的想象。翰颺士兵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頭頭發瘋癲狂的野豬。他們呲著獠牙狠撞猛衝,一旦逮住對手便瘋狂咬齧,無論如何都不鬆口,其打法簡直就是以命搏命,毫不顧及自己的生死。這就好比瘋子與正常人爭鬥,霍囤人因太過理智,所以無法適應、更無法招架這群亡命徒的蠻打硬拚。他們的戰線再次動搖,一些士兵調頭向後撒腿飛奔,這回即便是劈啪作響的皮鞭,也無法阻止他們臨陣脫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