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過頭望去,入目的便是來往繁雜的家丁丫鬟,以及伴著一陣濃烈的草藥和檀香腐臭混雜的惡心氣息。床頭擱著一隻鍍金盆子,泛紅的水中浮著一塊染了深褐淺黃汙穢的白帕子,不過才瞥了一眼便被一名家丁給端了出去。劉管家則正接過身側丫鬟遞上的藥碗,轉頭看見我,發黃褶皺的枯臉朝我點頭微笑。
“姑娘醒啦?頭還暈麽?”
我聞言有些錯愕,愣了愣眨眼看著他“頭疼?我…怎麼回事?”
“咦?姑娘不記得了啊?方才正同姑娘說話,不知怎的你便突然頭暈的厲害,老奴本想讓人扶你回房歇息的,可奈老爺醒了,犯病狠啊!姑娘說無礙坐一會便好,於是丫鬟便扶你去窗邊坐下了,這不因為老爺這事,老奴也就一時沒怎麼顧及姑娘嘛,還請姑娘萬莫見怪啊…”
“哦,這樣啊…我一時給忘了嗬…沒事,劉管家客氣了,我這不是好了麽?”我朝他淡淡笑道,爾後頓了頓抬眼看了看榻上的關老爺。床上那人一雙疲倦無力的眼眸半掩半開,幹涸發白的嘴唇微微開合,吞吐著若有若無的薄弱氣息,身上雪白的褻衣幹淨如新,沒有一絲雜色,想是剛換上的罷。
“不是說好些了麽?怎的又犯病了啊?”
劉管家轉頭麵向被家丁小心扶起的關老爺,喂了一匙藥汁給他,然後才低聲說道“是啊,老爺可從未像昨夜睡的那樣安穩過,這不難得嘛!老奴便也不忍叫老爺起來換藥,這不一醒來自然就發病了啊…”
“哦,那現下如何了?”
“哎,這老神醫的藥果真靈驗啊!你看才敷上不久,老爺便不疼了嘞,想來喝了這藥估摸又該睡著了,哎呀,老爺可算是有救了啊!”劉管家說的真切入神,從他揚起的側臉上,我看到很明顯的欣悅,但在這種境域下感覺有些淒涼。
因為關老爺有些醒著,所以劉管家便直接將藥碗遞到他嘴邊,片刻大半碗濃黑苦澀的藥汁便全喝盡了。身側靜立的丫鬟接過劉管家遞過的空藥碗,隨後被劉管家擺了擺手,便轉身出去了。
“既然…”見關老爺已無礙了,我正準備起言告退,突然周身一寒,牙齒猛不丁一顫抖,險些咬到舌頭,剩下的話便全咽進肚裏去了。
本來空曠有些暗淡的床榻上,除了靜躺的關老爺外,便應什麼都沒有的,可是,在那股陰冷的寒氣朝我襲來之時,床榻內側突然出現了一團黑影,而且在我注視他時變得越發清晰。
雖然那團黑影有些模糊,但從他散發出的陣陣寒戾怨念,以及絲絲泥土草木的氣息,我便知道他是誰…
突然眼前出現一隻枯糙發黃的手臂,幾乎是貼著我的鼻尖從我臉龐劃過,我立刻驚的後退幾步,險些跌倒,隨後便聽見一道略帶沙啞的嗓音。
“狸姑娘?你怎麼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我鬆了口氣定了定心神,將頭微微垂下盡可能的不去看蹲在關老爺腦袋邊上輪廓漸明的黑影,然後低聲道“不…沒事…隻是,突然有點頭暈罷了…”
“可是要請大夫瞧瞧?老這樣可不行呐!”說罷張嘴抬手正欲叫人,被我立刻止住。
“不,以前落下的老毛病了,師父說不礙事,回去躺一會便好…”說罷我將頭埋的更低了,因為我依稀可以看見床榻內側的那團黑影已經顯露出本尊模樣,卻果真是他。好在他並沒有看我,隻是死死的盯著腳邊的關老爺,所以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哦,那就好,快回去歇息吧,有什麼吩咐可一定要同珍兒講啊!”
“嗯…”我低低的應了一聲便立刻轉身朝屋外快步踱去,才踏上門檻,耳邊便一片雜亂,眼前突然一暗,一人突然朝內極速而來。
“唉呀,姑娘你沒事吧?”好在她及時扶了我一把,才讓我不至於摔倒。
可是卻不待我說話,她便立刻送開我朝內室奔去,耳邊傳來她有些急促顫抖的話音以及劉管家慌亂的叫喊。
“劉管家,不好了!又出事了啊!”
“什麼不好了!又出什麼事了?哎呀!老爺怎麼了?怎麼了啊?快來人啊!”
“劉管家…珍…”
“還愣著幹什麼啊!沒見著老爺難受麽!還不快去把神醫的藥膏拿來!”
“可是…”
“可是什麼!天大的事能敵得過老爺的事麽!還不快去!”
“哎是…!”
“呃…啊…啊…嗬…噶…劉…劉…”
“是!老爺再忍忍!一會就好…”
我有些呆愣的站在門口,聽著室內傳來的嘈雜叫嚷和屋外的淅瀝無聲,以及門外的明亮和屋內的昏黃陰晦燭火搖曳,突然便覺得有些不真實的幻夢感。然後便見方才那丫鬟急切的衝了出來,同我擦肩而過時頭也不抬,但我依然可以十分清晰的看見她臉上盡顯的驚恐與膽怯。
出了關老爺的屋子,我站在簷下廊間,不知該去哪裏。天色尚早,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個偏寂的廂房院落,感覺好像在踏進這座諾大的府邸時,那些隱在黑暗和寂靜裏的東西便開始蠢蠢欲動。若不是包裹著關府的怪異大雨,我一定不會在這裏多待一刻,對於平常人,這些東西可能沒什麼,可於我而言,他們無論是什麼,不管是誰,都是蘊藏著危險和死亡的。因為之前經曆過太多這樣的東西,每一次幾乎要了我的命,而我大多數其實隻是看了他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