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被子裏坐起來。我把藥遞給她,她直接把藥含進嘴裏,因為苦澀的味道皺起了眉頭。我把水杯也拿給她,她才一揚脖把藥吞了下去,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她把水杯還給我,躺了下去。我把水杯放回一旁,替她把被子蓋好。

“再睡一會兒嗎?”我問道。感冒藥中含有安定的成份,很容易讓人犯困,不過沒那麼快起效。

“過一會兒吧。”她搖搖頭,然後小聲說:“陪我說會兒話。”

我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卻一時找不到話說。過了好一會兒,還是程笑笑率先開口,用不著邊際的話打破了尷尬:“你是北方人吧,口音挺淡的。”

“東北。不過我離開家也有十幾年了,光是在北京就有將近十年,這也是當然的。”我說。這是她第一次提到我的私事。

“說兩句東北話聽聽?”她笑著說。

“這可難為我了。”我也笑著回答。“我對口音之類的很不敏感,要我故意說東北話根本說不出來。所以現在我到外麵,都聽得出來我是東北人;可是回到東北,很多人就會說我是從北京來的。”

所以,我沒有故鄉。家裏的父母,早在幾年前就和我斷絕了關係。我經常把錢寄回去,父母也會收下,但就是不願意和我說話或者見麵。以他們的性格,想必我寄回去的錢一分也不會動。這是我自找的。我會通過同學和朋友打聽他們的現狀,知道他們很健康,我也就不奢求其它的了。

“怎麼了?”程笑笑覺察到我的異樣,問道:“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麼?”

“沒什麼。”我把思路拉回來,笑著回答。“有點走神了。”

“你也累了麼?”程笑笑想了一下,突然紅著臉笑道:“要不要睡一會兒?”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鋪。我當然不可能躺下來,她隻是在和我開玩笑,可是這玩笑實在不好。無論我如何回應,她都不會平靜地接受。她太笨拙了,把自己放在了一個注定要受傷的位置。

“我可沒這個膽量。”我決定裝糊塗,試圖蒙混過去。“會死的。”

她也笑了起來,帶著一絲落寞。過了許久,她幽幽一歎,說:“你對她……”

她沒有說完。我也無法回應。

“我困了,你去吧。”她向另一側轉過臉去,輕聲說。

“好的。有事就叫我。”我說著,離開了房間,假裝沒有看到她濕潤的眼角。

帶上門,我停下了腳步。我雖然自認良心已經喂狗了,但也不是木頭,要說心裏沒有感動是騙人的。隻是無論如何,眼前總會浮現出程雯的影子。

可是就算這樣又能如何呢?程雯的目光放在更遙遠的地方,我隻能盡力支持她走下去而已。之後我們會迎來什麼樣的終局?或許她會走到我再也看不見的地方,而我不過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僅此而已。

我搖搖頭,把無聊的念頭趕出腦海。反正未來的事不是我能把握的,隻要看清現在要做什麼就好了。我用習慣了的理由說服著自己,回到樓下,默默吸著煙。

那種平淡的小幸福,我早就不再奢求。

程雯不到五點就回來了。她手上拿著一大堆飯盒,看樣子是從飯店買了吃的帶回來的。見到我正在客廳看電視,她有些放心,又有些生氣似的說:“你倒是玩得挺好。”

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尖輕輕皺起來,把食物遞給我後,一直不停地搓著手,看來是冷壞了。我把飯盒都在茶幾上放下,然後幫著她摘掉圍巾,脫掉外衣,在一邊的衣帽架上掛起來。她走到我原來坐的位置,看到我喝到一半的茶水,直接拿起來喝掉了,然後長出一口氣,問道:“下午怎麼樣?”

“她睡了一下午。”我回答著。“應該好多了吧。”

“應該……我是讓你照顧她,不是讓你在家看電視的。”她有些啼笑皆非。“算了,我去看看她,你也來吧。”

我陪著她來到程笑笑的房間。程笑笑不知是睡醒了還是根本沒有睡,聽到敲門就讓我們進去了。她披了件大衣坐在床上,下身蓋著被子,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