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錄
安樾(著)
【楔子】
淳於溯在長江岸邊坐下來。
軍營外的篝火通明了整個烏江鎮。
對岸的楚軍大營氣數將盡,項羽在營內汗毛卓豎,楚軍失勢無力回天。
月色清冷江水寒。淳於溯掏出一支榆木梆笛,正欲平吹,忽聞歌聲如泣,琵琶語謬。漢軍大營裏竟然響起了舊時楚國的民謠。淳於溯頓感寒風刺骨,收回梆笛,起身回營。
漢軍果真是殺紅了眼,這等下賤計謀也想得出。他想。
也無人提及,今日已是臘月。
“行雲過盡憑闌幹,空歌北風凜冬寒。霸圖未建月滿營,美人舞亂難金鑾。”
淳於溯突然對這戰場心生百般厭惡。他閉上眼,眼前浮現起曾經驪山斷壁下渭河旁的田野和村莊。那是他記憶裏唯一的家園。
【壹】
群山起伏連綿,山間有道道流水環繞,驪山正是葉落山黃之時。遠處可見黃河的徑流在坦蕩如砥的高原上勒出粗獷的線條,而這之上,是無垠的碧空,蔚藍如洗。
淳於溯眼前是一個相貌明豔的女孩子。
她騎著馬,身著黑色對襟襖裙,目光淩厲。
其實她和淳於溯一樣,不過是個外傅之年的孩子,卻一臉的傲氣,與尋常女孩相比的確不同凡響。
少女驅馬向他奔來。淳於的幾隻小羊被驚得四散,他急忙去趕羊。少女似覺不妥,也跳下馬,卻又不知所措,隻好站在那裏看著他趕羊。
淳於溯安定了羊群,方才打量起這個冒失的小姑娘來,盡管對這個陌生女孩心裏多有不悅,但是也沒再計較,隻當是紈絝人家的千金狩獵尋樂來此,便掉頭要走。
“兄台且慢。”少女道。
淳於溯無心糾纏,隻當是沒聽見,繼續趕羊下山。
天近黃昏,天際線暈開一片赤紅,山間些許黃葉飄動,摩擦出悉悉索索的響聲。陣陣西風襲來,天氣微涼。
淳於溯在這山麓的岩體上盤腿坐下。他側身向夕陽,從袖間摸出一把木笛,吹起簡單的知秋小謠,大片燙金或黃綠的農田與一個個小村落坐落在他的眼前,視線所及之處,皆鱗次櫛比。淳於溯身段高挑清瘦,又加上眉目硬朗,遠觀過來,簡直與舞象之年的男孩子別無二致。於是他就這樣自我陶醉在如此山間黃昏裏,自在逍遙,心情安逸。
又起西風,陣陣淺香。
淳於溯一回頭,正好看見少女的馬被拴在樹下。而她半蹲半坐地在梧桐樹的高處,靜靜端詳他。秋風裏滿樹梧桐黃葉亂舞,連同她一頭茂密的發。
“你這一路跟著我的?”淳於有些訝異。
少女幾步躍下梧桐樹。一對嬌俏的小山眉下瞳仁清亮,眼梢微翹,麵容桀驁,神態裏有著與其年紀不相符的肅穆。她把頭發用絨帶束起,幾縷碎發揉碎了光,英氣裏透著柔美。
“敢問兄台可知驤雲莊在何處?”
“驤雲莊,沒聽說過。你這口音…你是楚國人?”
“不錯。”少女顰眉,“兄台,這裏可是櫟陽縣?”
淳於撇嘴一笑。“別‘兄台’了,我叫淳於溯。此處是櫟陽的鄉郊。不知姑娘大老遠從楚國跑這兒來做什麼?”
少女看著遠處,許久,隻淡淡道,“此行隻願尋父。”
【貳】
“她叫項浣,祖周武王。”
淳於溯對淳於臨甫附耳道。
項浣本是楚國貴族一門,國亡後父親投靠始皇,由母親帶她留在江東本家撫養長大。
此番她正是來櫟陽驤雲莊尋找父親下落。本是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隨行,沒想到在路過淮河北岸的荒林時突遇山匪,貼身奴仆一心護主,把最好的馬交給了項浣,她才得以脫身。項浣天性膽大,本來已經跑出山林,因為擔心奴仆的安危,心裏不安,又再度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