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的嘴唇動了動,上天給他的時日不允許他再兒女情長,他與麑塵對視的眉眼中閃現出了一個手握天下權利的男人應有的冷漠和無情:“你不能再活了。”
是許久的沉默,麑塵隻覺身子沉重,不自覺地想要向後傾倒。一行清淚順著臉頰默默地流了下來,她的胸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皇上,麑兒何錯之有?”這是多麼單薄的一句話。
“下去吧,你不能再活了?”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老人,眼睛中卻燃燒著熾熱的熊熊火焰,這是他能為帝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皇上……長樂未央……”麑塵淚盈於睫,哽咽著對這個曾經自己以為可以倚靠的男人再道一聲珍重。
雲陽宮中,香煙淼淼,麑塵梳洗裝扮,清點朱唇,用的還是那麵皇上曾經允諾她一世安好的日月蟠螭紋鏡,鏡中的容顏還如曾經那樣姝麗、清冶。
青奴啜泣著,為麑塵戴上了靈芝竹節紋玉簪,不偏不倚。
“還是青奴最得我心。”麑塵微微笑著看著青奴。
青奴跪拜在地,叩下三個響頭:“婕妤對青奴的好,青奴必定以身相報。”說完,便轉身跑出殿外。
麑塵環顧四周,鏤金帷幔裝點冶麗椒房,雕梁繡柱,富麗堂皇,這是人間最瑰麗的所在,自己身處其中,於己又有何幹,最後,也隻不過成為陳阿嬌、衛子夫、李夫人、何露濃……趙麑塵,其中的一個罷了。
皇上忌憚歸天後的“母強子弱”,為何自己沒有早些料想到?可悲、可歎、可笑又可憐,所有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爭寵吃醋、深謀遠慮都是錯的,最後爭來的是這三尺白綾。
“皇上,你還愛我嗎?你還愛曾經那個青春無知、白璧無瑕的麑兒嗎?”麑塵喃喃,淚已成河。江山和美人,無論你選擇了什麼,我都隻能接受。
白綾在頸,刀劍在心。
公元前88年,劉徹聽到遠處的雲陽宮中傳來了聲音,他抬起沉重的頭,側耳傾聽。
“鉤弋夫人歸天了。”
劉徹的頭低垂了下來,是安心,傷心還是失落?沒有人說得清。江山和美人,無論自己選擇了什麼,都關係到大漢基業,她隻能接受。
喬婕妤步履沉重地來到地下密道,還是那個燈火輝煌的大廳,還是那朵巨大的白色瓊花。
喬如洛還像往常一樣跪拜:“瓊花童女,當誅暴君,複我阿房!”
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瓊花童女花首,可此時喬如洛的心情是如此沉重,她困惑地問道:“花首,我們做的一切有意義嗎?這麼多年,我們並沒有殺掉劉徹,反倒是無數的姐妹都倒在他的宮中,像綠薔,我們複我大秦,到底是對是錯?”沒等喬如洛說完,一計響亮的耳光已然扇在她的臉上,凜冽火辣。
“我們沒有希望,不是還有夷安嗎?還有我們的下一代嗎?複我阿房的大業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的,你不要說些喪氣的話。”那如炬的眼光灑落在喬如洛的臉上,“諾。”喬如洛跪拜在地,這個平時看似孱弱的花首,有著打起人來確是如此毒辣。
“劉徹時日不多,你快準備起來,將新的瓊花童女們安排到宮中吧。”女首將白色的細紗摘掉,對著喬如洛又說道:“未來的皇上年紀尚小,多多淬煉她們,別都成為庸脂俗粉。”
“諾。”喬如洛看了看尹方兒的眼睛,為了掩人耳目,她每日吃消色丸,如果不是這樣病怏怏的樣子,恐怕瓊花童女到她們這一代,早就被人發現了。
劉徹在一個春日,花開繁盛的季節,龍禦歸天了。八歲的劉弗陵繼承大漢皇位,是為漢昭帝。
霓為衣兮風為馬,仙樂飄飄,飛簷走壁,奇花異草。
“娘娘快來,這四百年才一開花的瀛洲仙姝,今天可是開花了呢。”一個青衣仙人笑語盈盈地拉過白衣飄飄,有輕雲流風之態的仙人之首。
隻見她朱唇微啟,微微一甩拂塵:“這仙姝四百年才開一次,花期就在須臾之間,此時不看,再看,怕又要等四百年了。”
“這還是娘娘上次自人間返回仙界的時候栽種的呢?”青衣仙人說。
“是,人間各種紛擾,哪有我仙界如此長樂無極。”
“娘娘說的正是。他愛你一世,你還他四百年漢家江山。”青衣仙人正想往下說,隻見那瀛洲仙姝真在須臾之間花開花敗,化作一縷青煙。
“走吧,人世之事就是如此,不論是是禦輕舟還是沾繁露,是思綿綿還是泛長川,不過是一場鬥轉星移的夢罷了。不若我們這些仙子,暢快度日,得意盡歡。”
那仙人之首抬了抬頭,瞥見了瓊台上的仙匾“鉤弋宮”,鉤弋麑塵,這是一段三百多年前的回憶,一切都如煙,越飄越遠了。
我何嚐不羨慕他們,擁有愛和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