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6年也就是天寶十五年的長安已經不如以往,沒有了昔日的繁榮,也沒有了往日的生氣,盡是一片頹廢破敗的景象。廢墟、破屋、死屍、野草構成了此時長安的基調。杜甫有詩雲“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說的就是此時的長安。
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建立大燕政權後,已經兵分幾路占據了長安。換言之,長安已經改旗易幟,主人由李為安了。而唐玄宗李隆基早已攜著他最寵愛的楊貴妃以及宗親重臣往川蜀方向逃跑了。具體跑了多遠,安祿山不得知,他也沒有心思想知道,因為他入主長安後早已沉浸在了女色美酒當中。
在這鬥轉星移玄黃乍變之間,長安的大街小巷也不像以前那麼幹淨明亮,朝朝暮暮的日、月、星都似乎暗淡了般,灰蒙之光鋪天蓋地地揮灑下來,無處不透露著灰暗陰沉。當然,朱雀大街還是原來的朱雀大街,長寬都一樣,隻是更加肮髒混亂一些而已。這條街上的一些酒館、客棧和店鋪仍在營業,生意不遜往日,金銀銅銖鬥進鬥出。雖然安祿山部一路而來燒殺搶掠,但畢竟將士們還要喝酒、吃飯、逛青樓窯子。安靖客棧更是客來客往,絡繹不絕。據說掌櫃是安祿山一個部將的親戚。
這時一個身高八尺、年紀約四十上下的美髯男子大步走進了安靖客棧,小二們對他甚是畢恭畢敬。
“爺,回來了!需要點什麼,是在這吃,還是我們直接送到你房間裏去?”一個小二喜笑顏開、低頭哈腰地向這個男子大獻殷勤。
西角一桌有幾個喝得七倒八歪且滿口粗話的幾個兵痞子,美髯男子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再回過頭來道:
“不必,你忙你的去!有事我會叫你的!”
說完,他便向右側的樓梯走去,裙帶當風,甬道裏走動的行人都生畏地給他讓路。樓梯廊道的扶手每日被人手磨檫過百十來回,漆色都被搓掉了,油光滑亮的。美髯男子上樓的時候無意中扶了一把,馬上又觸電般縮回手。那扶手不知被多少人的掌心的汗水洗滌過。
一進房間,美髯男子便把門關上了,仔細聽了樓道裏沒人來,又趕緊把門閂了。他揀了條胡凳坐下,開始慢慢地撕下自己胡須。可能黏貼得有點緊,從他略微痙攣的麵部表情來看似乎並不舒坦。撕完之後,他用絲巾檫了一把臉,向北麵架子上的一輪銅鏡走去。鏡子裏頭一個英子颯爽的美男子便向他走了過來,越來越清晰。奇怪的是,眉宇之間透露著一絲殺氣。
他站在銅鏡子前紋絲不動,陷入了沉思,整個人直板似的佇立在那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他思尋什麼。
突然,後院馬廄傳來一聲長長的嘶鳴。他轉過身一個箭步就跨到了絳紅色的窗戶邊,推開一點裂縫,隻見馬廄裏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試圖接近他的那匹棗紅色高頭馬。那匹馬性烈,時不時地猛踢那人幾腳。眼看那個偷馬賊還並沒有逃遁的意思,他趕緊又把胡須黏上,推開窗戶,雙手一撐,跳了下去。整個過程一氣嗬成,足見身手之敏捷。
那馬賊見有人來,撒腿想跑。前麵有一道過人高的土牆,對一般盜賊而言,輕而易舉。可這馬賊跑到牆角時猶豫不決,回頭看看美髯男子,又看看那矮牆。美髯男子笑了。原來這是個笨賊,或者說是剛入行入道的。
牆角有一株抱大的古槐,半枯半榮。早秋的陽光已經把一些葉子曬成了金片,落下來的那些,有的緊粘在牆角,有的嵌在塵土裏。牆的另一邊有小孩玩耍嬉鬧的聲音,秋千規律地把小孩的人影蕩過來。
他倆不約而同地朝那邊瞧了一眼後,轉過頭來,像兩具木偶,盯著對方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