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來,是記憶中無比熟悉的街道。
道路狹窄,兩排高大的楊樹遮天蔽日,路兩旁大多都是兩層三層的小樓,看去有些陳舊,但在此時,仍是生機盎然。各種各樣的電纜線就在頭頂,幾十根乃至上百根集成一束,從樹枝之間穿過,走過去,再走過去,不時能聽到路兩邊涼攤上啪啪的下象棋的落子聲。
十幾年之後,這應該是一座小縣城的模樣,但是在現在,它確實就是青州市。
出了校門,楊睿就這麼一路走過去,一邊走一邊看,直到他來到那個熟悉的大門口,遠遠地看到了家屬院裏那棟樓,這才停下腳步。
是該進去呢,還是該進去呢,或者進去呢?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泛黃的舊照片裏久已疏離的風景,真的是好想再多看一會兒,好想伸手去摸一摸,卻又偏偏有些近鄉情怯。似乎是唯恐手一伸,這一切就會突然從眼前消失了,然後才發現,原來隻是一場懷舊的夢。
被籃球砸中了腦袋不可怕,穿越不可怕,重生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又回到了巴黎的家中……
他揉揉腦袋,恍惚的想起來,似乎老爸不在家,帶隊去南港市考察了,老媽今天也要到市教育局開會,中午回不來,所以早上起來的時候,老媽塞給了自己三十塊錢。
拍拍腦袋,他又轉身往回走。
昨夜應是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還殘留幾許泥土的腥香。樹葉縫隙裏的天空,被雨水洗得澄亮而悠遠——在十幾年之後的青州,像這樣清澈的天空,可是不容易瞧見了。
距離下班的時間還早,路上行人不多,且大多意態悠閑。
於是楊睿也就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手腕上有一塊算不上劣質但肯定會在幾年後就被淘汰的電子表,上麵顯示的日期是1996年5月13日,上午10點43分。
應該是初三,嗯,快該中考了。
好久遠的時光了。
恍恍惚惚想起來,似乎這應該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日子,但是仔細想想,又似乎不是,一時之間腦子有些混沌……很多事情,不管願意不願意,確實已經被逐漸淡忘了。
十五年哪,讓一個懵懂的大男孩變成了一個新兵蛋子,又從一個新兵蛋子被特招為特種兵學院偵查係的大學生,再然後,又開始從事一個絕大多數人眼中無比神秘的職業——特工。
很操蛋的十五年。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變化的話,就在三天之後,老爸帶隊從南港市考察歸來,剛回到市裏就被雙規了,罪名是收受賄賂,而且居然還“證據確鑿”。
於是,自己的人生開始突然轉向。
本來成績就算不上太好,家裏又出了這種事,中考的成績自然好不起來,如果老爸沒有出事,那麼哪怕自己成績再差,市一中的校領導們都會想辦法讓自己到一中去的,更不用說老媽本來就是一中的教師骨幹,自己完全可以被歸入“家屬內招”的範疇裏去。
但是,就在中考之前,老爸出事了,一個多月之後宣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得知這個消息,老媽無論如何不肯相信,幾乎要瘋掉,於是她很快就從縣一中離職了,而不出所料的,自己也落榜了,去了青江區第三中學。
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曾無比的痛恨老爸,認為他不該貪汙受賄,以至於完全毀掉了這個家庭,也毀掉了自己的前途——從市一中的附中,到考入青江區第三中學,從一個區委常委、常務副區長家的公子,變成一個犯人的兒子,這中間的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當時十六歲的自己根本就無法承受,以至於在此後的八年間,自己從來都沒有去看過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