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前緣
逝去的人已隨風西去，活著的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傷心也好，遺憾也罷，什麼都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然而我們總要做點什麼以寄托自己的情思。為此，我寫下這些文字，以撫慰活著的人的心靈，慰籍還未遠去的父親的亡靈。
一
“電話……”趙怡從夢中驚醒。揉揉朦朧睡眼，推推身邊的丈夫，讓丈夫去接電話。
“誰啊，這麼早，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高暢不情願的去接電話，看了看是趙怡大哥的號碼，把電話扔給趙怡，鑽進被窩繼續睡覺。
“喂，大哥。啥？回去？你給我說出什麼事了！沒事？我不信！咱爸不行了？好，我馬上回去，你給我說說到底怎麼了……”埋在心底多年的炸彈炸開了，趙怡擔心了好多年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但趙怡還是不能接受。
“起來，回家！”趙怡把無名的火發在丈夫身上。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嚴重嗎？”高暢邊急火火的起床，邊小心翼翼的問。
“你問我我問誰啊！”趙怡氣急敗壞的嚷嚷。
“嘿嘿，爸爸想讓我回去，故意和大哥串通好了騙我呢。”
“爸爸生病了，可能很嚴重！沒事的，過了危險期我就把他接走，我請上半年假好好伺候他……”
“沒事的沒事的，老爸做了一輩子老好人，上天不會讓他這麼早走的。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要是連老爸都沒有好報那誰還有好報？呸呸呸，我說什麼呢！上帝啊，天爺爺啊，原諒我的無知，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請您千萬不要見怪！萬一要怪，就怪我吧……”趙怡胡思亂想著，恨不得一下子飛到家門口。短短五十公裏的距離，成了隔在她與父親之間的天塹。
幾分鍾後，趙怡和高暢踏上了回老家的列車。在等車的空隙，趙怡給家裏的幾個嫂子打電話，雖然她們都支支吾吾的說沒什麼事情，但從她們哽咽的聲音裏，趙怡心存的那點僥幸徹底破滅了：家裏真出事了，而且是無法挽回的大事。
二
63年來趙傳誌參加過大大小小無數次的葬禮，今天終於看到了他自己的。判官陪同趙傳誌站在一個角落裏，調聊道：“老兄，你這輩子都沒浪費過一個子，今天你可過把癮吧。”趙傳誌苦笑著，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們，歎了口氣。
“老兄，你說你這輩子冤不冤？辛苦了一輩子，你享過一天福沒有？”聽到歎息，判官也忍不住感慨。
“嘿嘿，大把大把的花錢並不一定就是享福，吃糠咽菜也不一定就是遭罪。要看你自己怎麼看了。”趙傳誌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著。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靈堂旁邊蹲在地上燒水的老漢身上，那老漢瞅瞅沒人注意他，把一盒煙快速的塞進自己的兜裏。“他這輩子花的錢不少吧！吃喝玩樂很對的起自己吧！年輕時多風光，你看現在……”那老漢一邊燒水一邊在人群中尋找，不遠處他的兒子、孫子出出進進，看見他像看到陌生人一樣，有時候走成了麵對麵也不跟他打招呼，甚至還輕蔑的哼一聲。
“唉，他把孩子們的心傷透了！”判官歎道。
“唉，也實在不應該。桂芝讓他氣跑有二十多年了吧？東勝這孩子也不容易，有爹和沒爹一個樣，東家一口西家一口的也長大了。聽說媳婦不錯，通情達理的又能幹……”趙傳誌看看忙前忙後的趙東勝，望望燒水的老漢，搖搖頭忍不住歎了口氣。“東勝這孩子不錯，那天我爺倆喝茶的時候還說起他爹，他說再過幾年他爹不能動了就把他接家裏去。他就是千錯萬錯也終歸是他爹啊，再說人也老了早就後悔了……”
“二叔，你回來了？俺大爺他……”東勝把一個老漢領進靈堂，忍不住又是一把清淚。
“東勝，你忙去吧。我陪陪你大爺。”老漢悄悄的走進靈堂，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蹲了下來。點著他的大旱煙，另外又點了一支插在地上。
“你看這個老頭子，我沒少抽他的旱煙。又給我點上了……”趙傳誌鼻子又有點發酸。“老頭子一輩子無兒無女，老婆子癱在床上快十年了吧？不容易啊！”
“我看看，他還有8年的壽命。越來越老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我都替他愁得慌……”判官一邊翻看生死錄一邊感慨。
“你不用替他愁，老頭子一輩子做好事。東勝這孩子要是沒有這老頭子早就餓死了。還有那個——”趙傳誌指了指正在上香的小夥子說，“要是沒有這老頭，不用說讀研究生，小學也畢不了業。還有那個，門口站著的那個姑娘，從小小娘就死了，這老頭子養了十幾年……”趙傳誌環視了一下周圍，“這周圍的孩子誰沒沾過老頭子的光？老頭子雖說沒生過，養的卻比誰都多。這些孩子們那個見了不是老遠就‘爺爺’‘爺爺’的喊呢，誰家有了好吃的那個不是先給老頭子送一碗去……。‘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老頭子這輩子也值了。”
“好了好了，‘拿天鵝’呢，過來給我幫幫忙。”判官拿出大判筆，嚴陣以待。“你一會把那些不聽話的天鵝往這邊趕趕……”趙傳誌站在判官的旁邊，很期待到底是怎麼回事。
“爹來，走好！”大兒媳念念有詞的拿著一支點燃的香跪在靈位前邊。
“爹來，走好！”三兒媳也依樣跪在靈位前邊，女兒、侄女等依次跪下。隨著她們的下跪，從香裏飛出一隻天鵝，判官趕忙跑過去在天鵝的眉心點了一下，天鵝溫馴的偎依在判官旁邊不動了。一隻又一隻天鵝接連飛來，判官有點應接不暇。“快，把它們截住，不要讓它們亂飛。一會還要讓它們帶你上天報道呢。”判官一邊囑咐著趙傳誌，一邊不停地點著。好在趙傳誌的女兒啊侄女的不多，一會就忙完啦。
“那個最小的是你家姑娘吧？”判官指著靈位前跪在第二排老是抬頭看天的女子說。
“是啊，我家姑娘。”趙傳誌看著那女子，眼裏滿是慈愛。“這傻孩子，剛才送我去火化的時候還不肯相信這是真的。昨天守了我一夜，盯著我看了一夜。說是說不定那時我就蹦起來又大聲的說話了……”趙傳誌忍不住又是一串眼淚。
“爸，你真走了嗎？一天盡孝的機會都不給我嗎？你也太狠了，你是走了輕鬆了，你讓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怎麼辦？你好不容易把我們拉扯大，你盡了一個父親的職責，我們呢？我們就這樣空留大把大把的遺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