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到處都是血。
繡著火焰花紋的黑衣在自己眼前飄著,仿佛是落日餘暉在天空上留下的一尾灼熱。
然而,我又身在哪裏?
血,漫天遍野都是血,難不成這是地獄裏頭的紅蓮幽境?
嗬嗬。。。。。。
我好像聽到自己輕笑了幾聲,然後漫天遍野的血隨著我的笑聲紛紛揚揚灑了下來。
“楊、靜、修······”
遠處有一人身穿火焰花紋黑衣,輕輕的又狠狠地念著一個名字,在他身旁,雪白的刀光劍影相互交織,妖冶的曼珠沙華悉數綻開。
--------------------------------------------------------------
惠寧是被鳥啼聲吵醒的。
清晨,天色淡灰,圓圓的月亮像張被水浸透過的紙寒酸地貼在天空的一隅,顯得分外寂寥。
惠寧剛掀開被子,便看見了那隻通身雪白,唯有鳥喙和爪子是鮮紅色的鳥兒站在窗欞上,“喳喳”叫了兩聲,還沒待惠寧反應過來,那隻鳥兒居然就這樣張開翅膀,如同謫仙人一樣飛上了淡藍色的天空,清脆如天籟的鳥啼在南山寺裏拖下一個長長的尾音。
這隻奇怪的鳥兒在三天前就在這附近盤旋了,還每次都跑來寺廟裏轉一圈又迅速地離去,鳥啼聲也是其他普通林鳥難以企及的好聽。
惠寧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一邊思索著如何在下次這隻鳥兒飛來石準確無誤地抓住它,一邊穿好衣服,推開木門,拿好昨晚抄好的經書,便慢悠悠地步入中庭。
“早呀,惠寧。”
正在中庭打掃的一臉憨厚的大師兄惠明,隻見他現在正努力對自己擠眉弄眼,以此顯示出他身上的痞氣,隻可惜······
惠寧翻了個白眼,無視他,問道:
“師父呢?”此時知道自己的努力已被白衣女童無視掉的惠明也放棄了擠眉弄眼,回複了正常,答:“還在房間呢。”
“嗯。”惠寧簡單應了一聲便快步朝東南一角走去。
反常了。
惠明瞪著眼,在惠寧身後嘀咕著。
話說惠寧這丫頭,住在南山寺裏的日子,算起來也有一年多了,從初見時的疏離淡漠,到相識混熟後的古怪精靈,她截然不同的前後反差令寺內的和尚吃盡了苦頭。每次惠寧來臨,他們四兄弟總要提起十分精神,以防被她“詭計”傷害,可今天······
惠明苦思了一會兒,不得其解,最後隻是搖了搖頭。八月風起,山上的寒氣又重了幾分。這時南山寺內的鍾聲響起,滄桑中帶幾分悠遠,顯得地處偏僻的南山寺在這清冷秋晨中更是寧靜幽僻了。晨鍾響起,本是一寺開始忙碌的時候,但南山寺裏本來就隻有五個人,加上後來加入的惠寧,也不過是六個人,能有多熱鬧呢?
但寺內的人,包括惠寧,也似乎早已習慣了冷清,對一切都顯得從容不迫。
惠寧繞過佛殿,來到後院裏的一間屋子裏,文真師父就在那裏。文真師父今年才五十多歲,眉目清淡而溫和,不喜言語,再加上他本來就十分俊朗的麵容,初見時難免讓人覺得他過分清高,但多日相處下來,他待她卻慈愛有加,視如己出。
因此惠寧在這裏一直住得安心且平和。
房間還點著燈,青燈如豆,文真師父坐在燈前,衝她微微一笑。
他問:“前兩天的經書都超錄完了嗎?”
惠寧點頭,將抄本及原本一同奉上。
文真師父不看,隻將它好放在一旁,問道:“現在感覺怎樣?”
“挺好,心好像開闊了很多。”
惠寧笑著答。她知道師父在問什麼,是冥。
冥的修煉無時不在進行。包括此時這種隻帶暗喻的對話。
“是嗎?”師父淡淡應道,然後吹滅了燈,屋內一下子暗了下來窗外亮著晨光。
師父站起來,走到窗前,指著遠處,又道:“看得見那是什麼嗎?”
白衣女童狹長的鳳眼在此時像蒙了一層輕霧,變得越發幽灩。她現在像是順著師父的手指所指之處望去,但說是像,又實在讓人察覺不出她在努力向某方向聚焦視線,反倒似在悠然欣賞著風景罷了。
“一個樵夫。”
她輕笑道,看她樣子仿佛沉醉在一幅極美的畫麵中,“他現在很開心。”惠寧唇角依舊,彎著笑容道:“他大概在想,隻要將這捆柴賣掉後,今天就能逍遙自在度過,或許他會去臨近那個城鎮賣柴,路途不遠,賣完柴後,他還會喝杯酒。”
文真師父邊聽邊點頭似是極其滿意,但他雙眼卻極靜,猶如上天兩顆星。
“可是,他現在都似乎喝醉了,為什麼他還要喝酒呢?”
白衣女童的笑容漸漸冷了,在這晨曦中看起來十分詭異。
文真師父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如果,這時有其他人站在他們兩人旁邊,必定覺得這個場麵古怪得很,先不說這兩人談話內容之怪,隻要此時當你如他們一樣探頭出去,張望一下遠方,你便會發現他們兩人所望之處是一座深山,鬼魅地深綠,那有什麼樵夫?即使有,也絕對看不見吧。
白衣女童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清亢起來,但她依舊道:“哦,原來他妻子前兩天已經死了。這幾年來,他一直和他妻子過得很不開心。生活貧窮不說,和她之間的感情一直不和諧,連孩子也一個都沒有。他想出去**,可是他隻是個窮光蛋,有什麼銀子養得起女人呢?他甚至想一刀砍了他妻子,在這深山裏,死了一個女人誰會知道?可當他準備下手時,他又不敢了。他想起了他當年和他妻子之間的事,她本是富農之女,本可衣食無憂嫁個好人家,但她偏偏選中了他,而他曾承諾會讓她過上好日子,可到頭來,卻世事兩頭空,他心裏亦對她有愧。”
惠寧臉上暮然流露出一抹她現在年紀不該有的淒苦憂愁。
可旋即她又變得瘋狂起來:“不對!不對!一切都是她的錯!誰叫她當年嫁給他?嫁給他當然要忍受這些苦!他養她,養她好辛苦,可她做過了什麼?她隻會抱怨!既然如此,當初她為什麼還要嫁給他?聲聲說為他好,為他好,可他隻會被她逼瘋,他忍夠了!況且前三年洪災,她家良田再沒了,一直以來都是他養她,養她!哦!他為什麼要養她?他本可以自由自在,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他本可以······
“住口!”
文真師父沉聲喝道,屋內空氣驀地一震。惠寧尖銳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她心胸起伏不停,眼睛也瞪得老大,蒼白的小臉泛著病態的嫣紅,仿佛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剛才的瘋狂。
文真師父輕撫她後背,歎了一口氣。惠寧能力之強似乎透著幾分怪異。--------------------------------------------------------------
一年前,八月
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雨夜,南山寺的木門被人敲響。
南山寺偏鄰深山,來此借宿的人並不少見,但當文真師父看到站在大門外的兩人時,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那是兩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其中一人身著黑衣,個子高而瘦,麵容滄桑冷硬,深白若灰,眼神銳利得可怕,仿佛深山裏的孤獨之狼。
“師父。”他輕輕叫了一聲,令文真身軀猛然一震。
他是一名江湖人,殺氣凜然,極可能是一名狠辣殺手,然而此刻他平靜地站在文真師父身前,卻給人一種微妙的不自在。
另一人卻是一名嬌小的白衣女童。容貌清麗,柔弱中帶著幾分英氣。尤其那雙鳳眼,讓她乍看之下,難免有幾分不合年紀的成熟。但是令人側目的不是她的容顏,而是她的衣著。樸素的白,糾纏著繁華紋飾,做工精細,布料更是明眼人也能看出的上等。她身上飾物不多,但精巧玲瓏,上麵刻著的圖騰更是令人心驚。
龍天玥,天玥公主。
文真師父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個名字,歎了一口氣。
現在封正帝丟失愛女天玥公主之事弄得天下沸沸揚揚,所有人都仿佛發了瘋一樣尋找這名十二歲女童,然而隻怕天下沒有幾人知道這名本應高坐皇宮裏養尊處優的天玥公主正平靜地站在自己麵前吧?
更何況這位天之驕女正依偎在一名江湖殺手身旁,一個冷漠尊貴,一個冷峻淩厲,讓一向靜心如水的文真師父也忍不住愣住了半刻。
但這抹詫異之色隻是一晃而過。
“若兩位要在陋寺留宿一夜的話,請。”
白衣女童望向殺手,而殺手隻是呆板地道:“在下有事想與師父商量,說完便走。”
文真沒有說什麼,雙手合十,領兩人往後院方向走去。
雨夜淒冷,殺手與文真師父談話並不長。
雨一停,殺手便走了。
但天玥公主卻留了下來。
“師父可收她為徒。”
臨走前,殺手對文真師父如此說道。
於是,天玥公主取法號為惠寧,成為師父座下第五弟子,跟隨他修習“冥”。
天玥公主脫下華服,穿上布衣,盡管貴氣依在,但一眼看去已和普通女童無異,再加上褪去初見時的冷漠怯生後多出來天真爛漫,已絕無半點皇宮貴胄之感。況且她又從來不提起一絲有關她過去的事,因此她的身份便不如初見時易於猜測了。
不過,出家人清心寡欲,絕無半點探索他人過去之心,而惠明、惠遠、惠靜、惠心又待她如兄妹,這對於文真師父未嚐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隻是,當年那個人說的一切事情原來都是真的啊······
文真師父忍不住苦澀地笑了一下。這一切該說是因緣錯亂,還是說這隻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但有些事情卻是萬萬開不得玩笑的。
例如,冥。
冥,既不是武術,也不是法術,歸其到底卻是一種修心養性、內斂精神的佛道苦行之術,講求的是將心與天地萬物同步察其之變,擬其心念而念,追求無想無念,天人合一之境,回歸本心空靈無物之態,從而通行萬物、五惑共存、徹悟世間大智慧。
然而,冥共四重:伽藍、鳥瞰、螺旋、墮天,但大部分修行者卻隻是困在伽藍一重便再無突破精進,而文真修行“冥”已幾十年,也隻是勉強達到第三重螺旋。
可惠寧,年紀輕輕,修煉“冥”也不過一年,就剛才情況來看,竟已達到與他同等水平!
“師父,剛才那個人好瘋狂。”
惠寧定下心神,才敢緩緩回想起剛才使用“冥”時的情景。
文真師父搖了搖頭。
世人皆瘋狂,誰能逃得過?那位樵夫也不過是悲拗過度,生活所逼才釀成今日的心魔,表麵上似是快活逍遙,但一旦深入其心,卻是極消極灰暗。
可世人孰能無過?
他雖膽小、自私、懦弱,但始終對他妻子一往情深,他雖然縱欲無度,可他最終也沒有逾越仁義之道,隻是惠寧閱曆太淺,自小養尊處優,自然不能理解樵夫之苦。但惠寧不能理解樵夫之苦是一回事,而惠寧深入樵夫內心過深,不僅不能抽身離開自如,甚至再遲一步喚醒她的話,她甚至有可能與樵夫同化。
與天地萬物同化,本是“冥”可以達到的最高境界,而惠寧又會如此輕易做到?否則她為何又差點被樵夫心魔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