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單看這苗條瘦弱的背影,大多數人都會以為這是個普通的年輕女子正在梳頭。
可是,梳妝台上鑲嵌的橢圓形鏡子裏映出的卻是一張跟石灰一樣顏色的臉龐,本該是眼睛的位置隻剩下兩個黑森森的大洞,灰紫色的唇角掛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腦袋逐漸清晰過來的高岩終於明白了,他之前被困住車子內的情景不過是這女鬼變化出來的幻象而已。
不,不僅僅隻是幻象,應該說是她將他記憶深處的傷口,生生撕裂扒開,然後將其中被他刻意遺忘的最痛苦的那一段揪了出來,讓他重新“回味”了一遍。
高岩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望著正在梳頭的女鬼,相較於之前單純的害怕,更多了一絲不解與恨意,咬牙道:“半年前是你救了我吧?為什麼?”
女鬼聞言,終於停止了梳頭發的動作,緩緩地轉過身,用兩隻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喉嚨裏咕隆了一會兒。
正當高岩滿以為她終於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結果她嘴一張,吐出來的不是言語以及他想要的答案,而是一堆又一堆的混濁不堪的海水。
高岩看得一陣惡心,趕緊後退了好幾步。
他伸手去摸黑色登山包,想用驅鬼符將這個女鬼打個魂飛魄散,卻發現登山包早就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也許是在被女鬼用幻象弄到這個房間的半途中弄丟了。
於是,他低頭,雙手照著《鬼話連篇》中描述的那樣交叉,開始默念驅鬼咒語——如果說,之前他還因為擔憂除掉替自己續命的白衣女鬼後,自己也將性命不保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顧忌了。
寒賦沒有算錯,他的生命的確在半年前就該終止了。
而且,現在,他也不想再繼續活下去了……
然而,驅鬼咒語還沒念到一半,高岩就感覺到右手腕上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低頭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他右手腕的皮膚下,有一條筷子般大小粗細的青色長蟲正在使勁地扭來扭去!
海屍蟲!
高岩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想確認這蟲子究竟是之前他所認為的那般是由找替身的自殺鬼變出來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
但很快,手腕間傳來的陣陣劇痛告訴他,這鬼蟲並不是他的幻覺,而是千真萬確正在他的血肉間翻滾掙紮!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蟲子一口一口咬破他手腕上的皮膚,扭曲掙紮著從他手腕間爬了出來,“啪”地一聲跌落在了地板上。
然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
鬼蟲落地的瞬間,“嗤”地一下冒出了一大股黑煙。濃濃的黑色煙霧來回翻騰,很快就彙聚成了一個人形。
這是一個穿著黑色衣褲的中年男人,四十多歲的的年紀,渾身濕漉漉,抬起頭,用一雙跟高岩一模一樣的細長的眼睛怔怔地盯著他。
雖然從未與外公見過麵,甚至連他的照片都沒見到過,但高岩還是從他與母親極為相似的五官中認出了他,霎時呆若木雞,半天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一聲壓抑的低呼:“外公……”
隻有四十多歲的外公細長的眼睛裏似乎有淚光閃爍,隨即伸出了手臂,想要觸摸高岩的臉龐。
然而,就在他顫抖的手指與高岩的臉相差還不到一厘米的時候,毫無預兆的,再度化作了一縷黑煙。
“外公!”高岩驚叫了起來。
“活下去,高岩!”
這是高岩在外公的魂魄化為煙霧前,聽到他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外公,別走!”高岩朝前猛撲過去,想在外公徹底灰飛煙滅前將它攏住,但無論他如何拚命揮舞雙臂,觸到的始終就隻有冰冷的空氣。
魂魄化作的黑霧很快就煙消雲散了,散得如此之徹底,就好像之前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般。
“外公,至少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高岩朝著空蕩蕩的屋子,聲嘶力竭的呐喊。但最終回答他的,卻隻有他自己飄蕩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