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是白毫銀針,尖細的嫩葉閃著白光,在沸水中浮浮沉沉,上官陌剛來回巡河,倒完最後一個品茶杯,就見一支骨節分明,幹淨整潔的大手伸過來,端起那隻青花瓷杯。
白須冉冉的老者啪的一下打在那隻手背上:“臭小子!師傅還沒動,你就開始了,沒規沒距的!”
燕麟哎呦一聲,揉著被打紅的手背,故作誇張抱怨道:“師傅可真偏心,徒兒一路風塵仆仆趕來,連喝口水都要挨打,怎麼這麼命苦啊!”
說完,跟牛飲似的,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咂咂嘴猶待不滿足似的:“嗯,還是丫頭的手藝好,來,再讓你師兄品一品!”
上官陌這才回轉身,接過燕麟手中的青花瓷杯,斜看他一眼,語帶微諷道:“二師兄,要不我讓錦書去黑子嫂家給你端一海碗涼茶,怎麼樣?”
“哎,丫頭!你……”燕麟正準備反唇相譏,卻看到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向他暗送秋波,不禁眼前一亮,習慣性地一攏紫檀木山水大折扇,自覺風流瀟灑地挑起美人潔白的下頜:“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抑或是前世有緣,今生相會?不如我們再續前緣,結為良伴,做一對神仙眷侶,如何?”
隻見美人俏臉微紅,含情脈脈地嬌聲道:“不過小女子隻唯一心願:不與他人共侍一夫,想來公子定會滿足的哦?”
這可是燕麟的死穴,在他十歲那年就被他父皇賜了婚,是青龍國德高望重的沐太傅的孫女,名叫沐懷馨。雖然燕麟的母妃是青龍國皇上的寵妃,燕麟也是從小倍受寵愛,可這種事皇上金口律言,哪能說改就改,而且沐家又是嶺南大家族,富甲一方,燕麟哪裏能逃脫。所以,以前上官陌常常拿這事來笑話他。
果然,聽了這話,燕麟臉色一變,咬牙切齒地說:“死丫頭,你老拿這來說事,你不嫌煩,我還煩呢?”隻是,眼裏閃過的失望和傷痛,卻無人知曉。
兩人自然少不了一番唇槍舌戰,大家早已見慣不怪了。不多時,茶也品完了,隻剩那隻白底蘭花瓷的精致品茶杯,盛著已涼透了的黃綠清澈的茶湯,晚風襲來,秋意一層涼過一層。
而此時,撫雲國晟王府大門敞開,不時有身穿甲胄的將士進出。
書房內,千代霽岄端坐於主位上,星眸黝黑如深不見底的黑潭,下首分別是吏部侍郎璟瑜和朝中的幾員大將。
“王爺,目前看來金遼國應該暫無動兵的跡象,不用多加擔心。”
“唐將軍此言差異,想那金遼國哪一年不打我們的主意,況且據說今年西北邊塞的氣候冷得比往年更早,牧草也開始枯黃,估計今年的戰爭可能來得會更早一點,我們更應該提早防範。”
“可是,斥候探回的消息稱,金遼國大軍並無向我邊塞靠近的跡象,這又如何解釋呢?”
幾員大將紛紛各持己見,爭論不休,隻千代霽岄和璟瑜二人未置一詞。
璟瑜知道,千代霽岄未對他們任何一人的意見發表看法,是因為這些都不重要。在他看來,在還未完全打敗金遼國之前,西北邊塞都是重中之重,金遼國不來劫掠,他安排萬將軍進行的部署一樣不會少;金遼國大著膽子又來劫掠,他不過是照樣給敵軍迎頭痛擊。
的確,正如璟瑜所想,千代霽岄根本沒把防不防?打不打?放在心上,現在他焦慮的不過是他走不走的問題。
再過十幾日,就是上官陌的十六歲生辰,及了笈她就真的長大,可以談婚論嫁了。這一天,他等了八年。
往年的這個時候,他早已回了離憂穀。秋日的午後,西風漸起,混著院子裏的菊香和茶霧,間或夾雜著燕麟和她的拌嘴聲,以及師傅長籲短歎的嗬斥聲,看她巧笑倩兮地纖手輕揚,注入一股股清澈黃亮的茶湯,那是他最愛喝的白毫銀針。
所以,他直覺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不一樣的,就連他的茶具也是她自己設計勾勒,守著匠人燒製出來的。
為這事,燕麟還鬧了一場,非嚷著給他也弄一套茶具,還記得她當時睜著一雙美麗的杏眼,正經無比地說:“師傅,你確定二師兄真是青龍國皇子?當初來拜師時,沒在路上被李代桃僵?怎的眼皮子這樣淺呢?”氣得燕麟吹胡子瞪眼。
可現如今這形勢,金遼國必會因為氣候的原因提早有所動作,雖然不一定大勢進攻,但小打小鬧免不了,朝堂上也沒有可以震懾邊疆的其他將領代替,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就得不償失了。
反正她最愛彈琴,那把綠漪琴肯定能讓她開心,想來也不會計較。等翻了春,邊疆局勢穩定,他就親自去西番國求親。哼!遲早把金遼國收拾得服服帖帖,沒得耽誤他。
其餘的幾員大將在璟瑜的指使下,早就退了出去,璟瑜一邊喝著茶,一邊等著千代霽岄的決定。
書房外院子裏,金色落葉簌簌地隨風打著旋,好像是幾隻蝴蝶在空中飛舞。可畢竟寒霜滲人,蝴蝶也終究抵不過,頹敗在了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