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峻在病床上整整昏迷了六天,直到第七天夜裏,一陣劇烈的灼痛才將他的意識從黑暗的深淵中拉了回來,還尚未完全清醒,他就已經皺緊了眉頭承受著這股貫穿身體的劇痛……恍惚之間,他像是感到自己的臉正被輕輕撫摸著,他用力睜開雙眼,看到的是一張熟悉而溫暖的麵孔。他張開口想要說話,卻突然感到嘴裏與喉嚨裏滿是濃濃的鹹腥味,而且提不上氣力,聲音也發不出來,隻是低啞的喚了一聲:“二姐……”
淩嵐憐惜的看著他,說道:“小東西,你總算醒過來了……”
淩峻深喘了一口氣,才低聲的問出來:“怎麼了?”
淩嵐低下頭看著他說道:“你受傷了,在醫院裏。”
可是淩峻隻覺得腦子暈脹沉墜,什麼也想不了,更不用說去回憶什麼。
“你乖乖躺著,我去給你叫大夫……”
淩峻點了點頭,而在昏沉的等待中他又閉上了眼睛……
當淩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是次日的上午了,頭依然昏沉,胸口也隱隱作痛。他把頭歪向一邊,看到旁邊的病床上躺著一個老人,隨即想起了昨天的事,就仿佛是做夢一樣,堂姐在他的眼前,說他受了傷正躺在醫院裏,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並不是夢;可是在這之前呢,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會受傷躺在這裏?
然而他的精神好像已經散碎了,怎麼也無法集中起來去回憶發生了什麼,而且比起隱隱陣陣的疼痛,他更感到口渴難耐,隻想趕快找一口水喝,於是他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可是剛一動作,就牽扯到胸口的一陣劇痛,隻好躺了回去不敢再動了……
這時坐在一邊的淩嵐看到淩峻醒了,便急忙走過來坐在他的床邊,撫摸著他的臉微笑著說道:“醒了,小東西……”
淩峻嘶啞的說道:“我想喝水……”
“我給你拿。”淩嵐拿起床頭桌上的一瓶水擰開蓋子,對他說道:“你就這樣仰著頭喝吧,身體不要動。”
於是淩嵐扶著淩峻的頭,慢慢的喂他把水了喝下去,又問道:“要吃根香蕉嗎?”
淩峻點了點頭。
淩嵐剝開一根香蕉,親手喂著他一口口吃了下去。
而後淩峻躺了一會,漸漸恢複了一些精神,便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你受傷了,不記得了嗎?”
“想不起來……”淩峻搖著頭說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淩嵐說道:“既然想不起來,就先別想了……”
淩峻追問道:“告訴我啊,二姐……”
淩嵐愛憐的撫摸著他的臉龐與額頭,說道:“你就好好養傷吧,什麼都不要想了,等你傷養好了我再告訴你。”
“對了,我爸媽呢?”淩峻隨後問道。
“他們在處理一些事情,很快就會來……”說話之間,淩嵐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與不安,但隨即露出了微笑。
“喔……”淩峻並沒有注意到堂姐表情的不自然,隻是將頭轉向另一邊,看著窗外的陽光,像是聽到了它溫暖而親切的聲音。
然而從此之後,淩峻卻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父母。
雖然親人們一再隱瞞,但終究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重傷未愈,加之失去雙親的沉重打擊,幾乎徹底摧垮了淩峻的身體與精神,長時間的陷於沉痛悲傷之中,更令他並不意外的患上了抑鬱症,於是在其傷愈出院之後,又緊接著被送進了精神科醫院接受治療。他的抑鬱症狀十分嚴重,總是不斷反複的發作,親人們隻好帶著他一直不斷的輾轉於各個醫院以及心理診所之間,嚐試著各種不同的藥物以及心理治療方法,在如此近乎於折磨的治療之下,淩峻整體的病情總算日漸好轉。
如此過了半年多的時間,淩峻才漸漸掙脫了抑鬱症的魔爪,病情從重度轉為了輕度。最近兩個多月他都沒有再去醫院,而且也逐漸停止了服藥,所幸頭痛並沒有複發,也不再失控的胡思亂想了。然而無法改變的是,抑鬱與消沉已經完全融進了他的性格與靈魂,他變得孤僻自閉,沉默寡言,形神似如陰雲籠罩,再見不到一絲陽光與生氣了。
家人們看著他如此消沉自閉,整日整夜的將自己關在房間之中,都十分的焦急擔心。可是心理醫生一再向他們囑咐過,這種病是急不來的,需要給病人足夠的時間去慢慢恢複,而且在這段期間要盡量順著他的心意,穩定住他的情緒,再輔以藥物與飲食療法,這樣才可以讓他漸漸好起來的,切不可操之過急。所以家人們隻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盡量不去打擾他的安靜獨處,隻在吃飯的時候與他聊一些輕鬆的話題,小心試探著去引導他的心情,並盡量讓他多吃一些調解情緒的食物。這幾個月來他們一直是這般做法,雖然見到了一些成效,但淩峻的大伯淩長圖卻始終憂心忡忡,因為在弟弟與弟妹離世後,他便深感責任之重,決心一定要將侄子培養成材,可眼下這樣的治療康複過程實在太過緩慢了,他擔心如此下去若是拖上一兩年,等到侄子完全康複的時候,恐怕學業也已經荒廢了,甚至還會與外界社會徹底脫節,所以不能再這麼耽誤下去,一定要讓淩峻上學才行。
於是在谘詢了幾位心理醫生的意見之後,家人們最終商議決定,隻待新學期一開就送淩峻去上學,至少先讓他脫離家中封閉的環境,每天都能夠接觸到外麵世界,這或許能讓他好的更快一些;假如效果不好的話,到時再休學也不遲,總之這一步一定要讓他邁出去。而此時正值暑假,淩長圖便為侄子聯係好了一所附近的學校,並在吃飯的時候將此事告訴了淩峻;可淩峻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感到莫名的恐慌,但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默默下了餐桌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門鎖了起來。
近一年以來,淩峻除了被家人領去診病治療,其它的時間幾乎都是一個人待在這個悶靜無聲的房間裏,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擾,也不想聽到任何聲音,所以除了必要的日常活動,他極少會走出房間,更沒有獨自出過家門半步。可現在問題還是來了,大伯讓他去上學,上學就要走出去,就要去到學校麵對那麼多老師與同學,一想到這些他就感到心慌意亂,他極想逃避這一切,卻又自知無法逃避,畢竟他不可能永遠躲在這扇門的後麵。或許,他應該再靜養一年,等明年狀態更好一些的時候再去上學,可大伯肯定是不會答應的……最後他想,實在不行就裝病躲過去,可若是如此,家人們恐怕又會把他送進醫院,他真的不想再被那些心理醫生當成白癡一樣摧殘折磨了,難道就不能多給他一些時間好好安靜一下嗎,為什麼非要去上學,到了學校他還能夠安靜獨處嗎,同學們都來跟他說話怎麼辦,如果頭痛發作了又怎麼辦,一旦病症複發,他豈不是又要被送去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