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八:玉魂
一
中午,弟弟在電話中告訴我,三個小時前,太叔公走了。
悲痛讓我幾乎暈倒。老人慈祥的麵容此刻竟是如此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我顫抖著用手擦幹眼淚,抱怨弟弟為什麼這個時候才告訴我,這個世上,能讓太叔公牽掛,或許也就隻有我吧。
“姐,太叔公死不瞑目啊,死前一直喊著你的名字。”無聲的沉默中,弟弟歎了一口氣,突然對我說,“家裏人不準我把這事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講的。”
太叔公一直叫我玉兒,他是個堅強的老人,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在村人的眼裏,他脾氣古怪,性情孤僻,多數的時候他都待在那間孤陋的小木屋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我知道,老人在臨死前肯定希望我能陪伴在他身旁,哪怕感受一下我的氣息,那樣,他便能安詳地離開這個給了他太多痛苦和回憶的地方。
可是,我連這個最基本的要求都沒有滿足他。
帶著沉重的心情和深深的自責,我踏上了回村的路,趕到村口,已經是下午5點多了。
“閨女,你怎麼回來了?”我的出現,讓母親感到很意外。
我沒有答話,屋中的人們仍然在歡笑,在打牌。看得出來,太叔公的死在他們心中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我甚至感覺到他們在暗自慶幸。
是啊,一個累贅,一個負擔,從今天開始就再也不用拖累他們了。
我的神情讓母親很詫異,她偷偷地把我拉到廚房,擦了一把眼淚說:“我知道事情瞞不過你,回來了也好,也不枉他疼你這麼多年,去看看他吧!他死前一直念叨著你的,可是……可是……”
淚水,再次如斷線的珍珠從我眼中滾落,但在母親欲言又止的話中,我分明察覺到了什麼,我敢肯定,那是和太叔公有關的事情。
“到底太叔公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麼對待他?”我大哭著往屋外衝去。
二
他很平靜地躺在那口小棺材內,沒有熱鬧的道場給他送行,也沒有人為他披麻戴孝磕頭致哀,在這個世界上,他就像一個多餘的人。
是的,對於他來說,他孤苦伶仃了一輩子,沒有子嗣妻女,可是,我知道他其實很樂觀豁達,即使他的雙眼已經多年不能視物。每次來看望他,他都會樂嗬嗬地對我說:“玉兒,你一定要開心地生活,就像春天的花兒一樣。不管碰到什麼困難,都不能放棄。”
我很清楚太叔公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但我真的想問問他:您到底做錯了什麼,生前被人冷落,死後也同樣被人冷落,那些人,不是和你有著血脈的親緣嗎?
屋外的小銅鑼“啵啵啵”地敲打著,孤單冷清的聲音,像極了孤苦伶仃的太叔公。
屋中的擺設沒人動過,我知道他們不喜歡進這裏來,這麼多年,太叔公其實都是一個人在堅強地活著,他們除了給他施舍一點必要的口糧,並沒有給他送過其他的東西。
那張破舊的木桌上,仍然擺著我買給太叔公的鬧鍾,在他生前,這是他最喜歡的東西。
都說人死後會舍不得自己生前最喜歡的東西,所以才會將其燒掉,希望死者在黃泉之下能繼續使用。我已經對不住太叔公,我想我現在能做的,除了多給他磕頭上香,也就隻有這件事了。
需要整理的東西不多,除了那台鬧鍾,多是一些古舊的物品,由於沒人整理,上麵布滿了灰塵。櫃子內的衣服已經發黴,隱隱發出一種刺鼻的味道,我把它們一一拿出來疊好。
可是手裏的衣服,卻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太叔公穿著它們的時候,已經止住了的淚水,這一刻又開始在我的雙眼中泛濫起來。
我擦幹眼淚,試圖讓悲哀減少一點,這時候,我的手卻在衣櫃裏麵碰到了一個硬物。
衣服包了一層又一層,我小心地剝開緊裹的破舊衣物,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方形的木盒。直覺告訴我,在這個木盒中,肯定放了太叔公生前很珍視的東西。
我顫抖著打開木盒,隻見裏麵有幾張糧票、一條紅色絲巾和一本已經發黃的本子。
絲巾很漂亮,繡著兩隻精美的鴛鴦,兩棵枝葉相連的青樹。我想織這絲巾的肯定是一個有著靈巧雙手的美麗女子。本子卻已經發黃褶皺,很多地方因為被手摩挲而變毛。
我閉上眼睛,盡量去感受太叔公在這本子上留下的痕跡,或許,這裏麵記錄了他的秘密和故事,那些讓世人排斥他冷落他的過去。
好奇心驅使著我打開本子,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行工整的楷體字,蒼勁而有力。我暗暗驚歎不已,原來太叔公還寫得如此漂亮的一手好字。
三
“我沒有忘記,也從不曾忘記那短暫而又幸福的日子,但流年似水,我很怕,怕歲月的魔爪掏空我大腦的記憶,所以,我隻有寫下來。玉兒,我很想你,在每一個日日夜夜。你說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活著,我沒有辜負你的希望,到現在,我已經快七十歲了。可是,我又看到了你,這是上天的恩賜,還是我眼前的幻覺呢?我曾一度為此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