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梨花雨。
我看著坐在梨樹下撫琴的女子,心中泛起了暖意。
“陛下,”身旁的王福輕聲提醒我道,“禮部虞大人在禦書房等候多時了,您看...”
收起淡淡地笑意,我瞥了瞥一旁服侍我的王福,不出意外地看到一雙瑟縮的眼睛。
“奴才多嘴了。”
繼續看向樹下的佳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也許是我的注視太為露骨,對方抬起頭看向我。微微閃身,我隱身於屋宇的黑暗一角。
曲子停了。
掃興。我有些沮喪地轉身走在前往禦書房的途中,腦海中卻依然浮現著剛才的那張素顏——蒼白的皮膚,幽深的雙瞳,額間細細的劉海遮住了眉心的那抹傷痕。可卻那般年輕——她永遠都保持著二十多歲的模樣,可我卻已經老了。
依稀還能回憶起早年時她俏皮嬉笑的樣子,那時的她總喜歡靠在我背上,雙手背後,試圖抓緊我的手。可卻不記得從何時起,她依舊看似親密地倚在我的懷裏,卻不再將後背靠入我的胸膛。
“陛下以為如何?”收回神思,我懶洋洋地看向說話的人——虞善佑,和他在戶部任職的兄弟虞德佐一樣,都是二皇子的黨羽。
“恩?”
他不安地看了看我,踟躕地再次詢問我的意見。
我心裏嘲諷地笑笑。周遭人都是這樣,畏懼我、奉承我、亦或是憎惡我。可都是表麵恭敬,誠惶誠恐。思緒又開始神遊,我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喜歡在我發呆時揪我耳朵的小丫頭。然而如今的她卻如這朝堂上的其他人一樣機械而木訥:雙瞳漆黑而幽暗,話中有話,笑裏藏刀。
“陛下,請恕臣直言。”久久未得到我回應的虞善佑按耐不住諫言道,“陛下如今正值當年,膝下各皇子雖年輕有為,但終缺乏經驗。況且,北有烈族虎視眈眈,南有苗族蠢蠢欲動。外憂未平,內患易生,臣以為,此時立儲並非良時。陛下何不等到國泰民安之時再立儲君?”
我深深的看著他,未置一語。虞善佑全身僵直,努力迎上我的雙眼,“臣鬥膽諫言,還望陛下明鑒。”
我端起桌上的茶碗細細品味,口中苦澀難耐,“愛卿憂國憂民,每日不但要為禮部的那些事情操心,還要為朕的決定煩憂,真是勞苦非常啊。”
“臣該死。”他撲地跪在地上。
“愛卿可是忠誠,怎會該死,朕就喜歡像虞大人這樣敢於直言勸誡的人,”我作勢將他扶起,“敢於當麵說的人總比在背後帥花槍的人要好的多,愛卿你認為呢?”
“臣有罪。”
“虞大人這話從何說起,”我笑著看著眼前一臉惶恐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虞大人不過是道出了這滿朝文武的心聲。要是其他愛卿聽到虞大人今日這番諫言,一定會視虞大人為榜樣。可是朕不得不提醒虞大人,凡是盡量而為,莫要逾越了自己的權責,虞大人以為如何?”
揮手示意虞善佑退下,我滿心疲憊。原將複國作為畢生目標的我如今已達成心願,為何心中仍舊覺得蕭涼?
把玩著腰間的玉石,我想起了那個決絕的女子。
暖衣,暖衣。僅僅是這樣喚你我如今都無法做到,又該怎樣將這江山給你,以彌補這些年你為我遭受的磨難?
“烈族方麵近來如何?”我淡淡地詢問。
“回主子,烈鄲已攜其義女烈香湘在赴京途中,預計十日內便可抵達。”
“其他方麵呢?”
“有消息說,‘空’字輩的幾名長老前幾日在祁水附近有所秘密活動。屬下已派人前去證實,不日便可探出其虛實。”
“很好。”我點點頭,“將它們的一舉一動都詳細記錄下來。”
“是。”
“下去吧。”
黑暗中另一個身影閃現。
“娘娘怎麼樣?”
“回主子,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恩,是嗎?”我若有所思,“隨風有一陣子沒有回來稟報了...”
“屬下該死。”
“去查查出了什麼事,你知道我的脾氣,我最不喜歡眼皮下的事情出問題。”
“屬下這就去辦。”
揮揮手,待屋內僅剩我一人時,我打開書桌的暗格。
泛黃的紙張彰顯了歲月的流逝。清秀的字跡卻依然可辨。
耳畔還回蕩著當年那名女子的決絕。
“巫岸,你會後悔的。”
我會後悔的,我會後悔的。
可是,這後悔不是對我,而是對你。
窗外,我看見了飄零的梨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