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讓哀家看看。”太後扶起了夢水,牽著她的手走向座位,“瘦了。”
好個母女相逢的感人畫麵。我嘲諷的想。
也不知她們聊了多久,隻知道腿早已從疼痛到了沒了知覺。直到日上三竿,太後用膳,她們似乎才發現了我。
“巫少奶奶,怎麼還跪在地上,”太後淡淡的詢問,第一次,我知道原來淡然的語氣可以如此淩厲。“快快請起吧,與哀家一起用膳可好?”雖是詢問,可語氣卻毋庸置疑。
“民婦謝太後恩典。”我咬著唇,雙手撐在地上,可努力了半天,腿卻挪動不了絲毫。
一時間,殿裏鴉雀無聲。
也不知多久,太後才又淡淡地開口,“小德子,還不快撫巫少奶奶起來。”
“奴才遵旨。”
幾乎是連拖帶拽,我被幾個人架著來到飯桌旁。
“都坐吧。”太後“慈祥”的說。
我看著眼前沒有凳麵的椅子,笑了,“民婦謝太後。”然後,“坐下”。
我努力的保持臉上的恭敬,可桌下的雙腿似乎已經不是我的了。
“姐姐臉色不太好啊。”邱夢水“關心”道。
“多謝公主關心。民婦不礙事。”
“小德子,”太後顯然不準備放過我,“想必是巫少奶奶覺得這飯菜不合口味,還不重新為巫少奶奶布菜!”
“奴才遵旨。”
然後我眼前的菜肴都被撤掉,換上的,是一碟碟精致的小菜。
看到我陡然變白的臉色,太後不緊不慢地開口,“近來宮裏新來了幾位禦廚,酒糟菜做得很是拿手。巫少奶奶何不嚐嚐。”
我的心中早就波濤湧動,可表麵上卻還得恭敬地謝恩,拿著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小德子!”太後突然厲聲,“沒聽到哀家的話嗎!還不為巫少奶奶布菜!”
“奴才不敢,奴才遵旨。”
然後我的碗裏便是小山一樣的酒糟菜。
我扯出一抹笑,“多謝太後。”
我以為,不會有人知道。沒有想到,邱夢水比我預想的厲害得多。竟然知道,我不能喝酒,不能吃一丁點兒的酒糟菜。
我揀起菜,一口一口,細細地吃。
“好吃嗎?”太後問。
“好吃。”我答。
“好吃就好。”太後笑了,我在她的笑容裏看到了陰謀兩個字。
吃完了飯,太後和邱夢水又開始新一輪的家常話,隻是兩人的目光總若有若無地向我瞟來。
我的指甲早就嵌進肉裏而不得知,我慘白著臉,微笑著。
“姐姐的臉色怎麼還是這麼白啊。”邱夢水來到我身邊,握著我的手,“是身子乏了嗎?”
“的確有些。”我衝她微笑。
“大膽!”一旁的婢女怒喝我,“太後賜宴,那是天大的恩賜,巫氏你竟不心懷感激,反而覺得疲憊,這分明是不把太後放在眼裏!”
“民婦不敢。”我低下頭,手裏緊緊抓著邱夢水剛才暗自給我的發簪,你是想要我自行了斷嗎?
“太後洪福齊天,民婦原本身體就偶感小恙,如今沐浴太後恩澤,感到身心舒暢。隻是恐將晦氣過給太後。”
“好了,天色不早了。巫少奶奶就先退下吧。”太後看了我一眼,“夢水今晚就住在宮裏陪陪哀家可好?”
“民婦(兒臣)遵旨。”
我就知道,太後怎會如此輕易的放過我。以我如今的狀況,恐怕隻有爬出去了吧。可是,我怎會又怎甘心死在這裏。
“民婦告退。”我起身,在所有人或驚異,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緩緩地但一步一步地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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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飛奔著的。
飛奔向宮門。
死,我是不怕的。
可是我不想死在這裏。
人感覺是從水中撈上來一樣,全身一點溫度都沒有。唯一能感覺的,是腹下的疼痛。宮門就在眼前,我知道。可我的眼卻已經花了。捂著小腹的手是濕熱的,還有一股濃濃的酒香。
也許,我隻能走到這裏了。
也許,真的隻能走到這裏了。
這一刻,我笑了。
因為我看見,就在不遠處,一個人,一襲紫衫。
他應該,是看到我了吧。
然而他卻偏過頭去,移開了目光。盡管我知道,他的手此刻應是緊握著的,心,應是緊揪著的。
然後,我們向對方走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然後,擦肩而過。
巫岸,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
而我,這個一直拖你後腿的人,今後不會再任性了。
一步步邁向宮門,我知道那是出口,也是終點。
巫岸,也許你從不曾明白,我可以為你放棄什麼。也從不曾明白,今天,你將失去什麼。
眼淚,這一次我沒有阻止它的流淌。
宮門外沒有來時的馬車。
我捂著小腹緩緩地向前走,心中,竟是從未有過的安詳。
酒香味愈發濃鬱。
我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啊——啊——”一個熟悉的聲音。
“鳳凰”落在我的肩頭,我輕輕撫著它的羽毛。將它爪上的紙條拿下。
狂草的字跡在眼前展現,我能想到寫字人書寫時的姿態。
該是暴怒著的吧。
我歪著頭笑了。抱著“鳳凰”,不理會他人的目光,向前走著,走著。
一陣風將我手上的紙條吹得很遠。如果是有心人,他定能看見,那上麵狂草的字跡。
它說:“該死的,酒兒你怎麼還不回來。”
小師父,酒兒想回來了。
可是,酒兒回不來了。
眼淚,再一次滴落。
回巫家,要經過那片林。
而我,會死在那林裏。
而巫岸,是知道的。
他,早就料想到了吧。所以寧願負我,寧願妥協,寧願被我怨恨,也不讓我踏出宅子一步。其實,又何必呢?放我走,我會死在那裏,留下我,我還是會死在那裏。要我死的人,太多了。
果不其然,踏進林子裏沒兩步,一群蒙麵人便將我圍住。
如今的我,手無寸鐵,武功全廢,死穴已被我用簪子刺破,能走到這已經是奇跡了。
如果北妖在我手上,或許還能撐到巫岸的暗影來救我。可是,現在想來,是不可能的了。袁立行,那個處處為巫家著想,以巫家為重的人怎會允許我的存在?若不是岸,恐怕我早就不在了。
冷眼看著眼前的人,手微微顫抖。
事到如今,橫也是死,豎也是死,我寧願死的漂亮些。
手,拔出小腹中的簪子,頓時血染紅了衣衫。這場景,不免讓我想起十年前的雨夜。那天,似乎也是有這樣一個人,輕輕地,但堅定地將銳利拔出體外,用自己的命,換我的自由。
看著那些黑衣人,我突然動了。簪子,直接劃過第一個人的頸動脈。反手,銀針從袖中射出,與冰冷的劍碰撞出清脆的音。
黑衣人像是未曾料想到我還有反擊的力氣,都遲緩了。正是這個遲緩,讓我有機會第二輪的反擊。
隨手解下腰間的絲帶,再拋出。絲帶那端,是枚精致的鏢。一般人定不會想到,平時裏被我當做裝飾的腰帶上,竟然會係著江湖第一暗器——“喪魂”。
“喪魂”,之所以被稱作為第一暗器,並非它的殺傷力,而是鏢上淬的毒。
這毒,是鏢煉製時就加上去的,遇血則發,見血封喉。
僅是一刻工夫,又有兩人倒在兩米開外的地方。
我冷冷的笑了。
想要我的命,可以。但你要有足夠的實力。
剩下的刺客見狀,互相交換了眼神。我知道,他們是在等時機,等我因失血而踉蹌,或因毒發而敗北。
可是,我咬緊牙關,即便如此,我還是放手一搏。
有兩人從我左側襲來,前方有人擲鏢。一轉眼,形勢就被他們逆轉,我的招式被封死,也沒有可以抵擋來襲的屏障。
我咬一咬牙,膝蓋一彎,一躍而上,左手以最快的速度插入腹上的傷口。
好疼!
我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但感官卻一下子敏銳起來。
周圍一聲吸氣聲,“不好,她破穴了!”
這個白癡,我暗暗想道,我早就刺破死穴激發潛能了。隻不過原來還算手下留情,現在,我苦笑,怕真是回光返照了。
“不用慌,”這是個令人有些耳熟的女聲,“死穴已破,她必死無疑。”
“是麼。”我落回地上,,單腿撐地。若是以前,我或許會覺得這姿勢還蠻帥氣,可如今,卻真是兩腳發軟沒有力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沒聽說過嗎。”我微諷道,“我雖是將死之人,但還是有自信拉幾個人陪我共赴黃泉的。”
那女子冷笑兩聲,“巫少奶奶好大的口氣,不過你倒也真是出乎我的所料,居然撐了這麼久。”
“不可思議是麼?”
“也並非完全,”女子上前一步,我知道,她是被這幫人的頭目,“隻是覺得,巫少奶奶你的秘密太多了。”
“是嗎?我以為你對我有足夠的了解呢,穎湘。”我也冷笑。
“你,怎麼知道?”女子驚得倒退兩步。
“這很好猜。”我緩緩起身,“我的飲食,我的起居,我的嗜好,恐怕隻有你最了解。也隻有你,能在得知我進宮的消息後以最短的時間通知你效忠的人。而我,這個在你們印象中武功被廢,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廢人,一定會在出宮後走這片林。”說到這裏,我頓了頓,“穎湘,你太了解我了。正如我了解你一樣。”
“的確,”女子的聲音頓時憤恨無比,“可惜你比我們想象的複雜。居然能騙過這麼多人。”
“其實你們的情報確沒沒錯。”我笑道,“我的武功早在三年前就已被廢除,隻是殘留些根基罷了。”
那女子眼中一道陰狠閃過,“僅憑‘根基’就能輕易殺死我部下好手,巫少奶奶師承也不一般啊。”
你哪裏看出我是“輕易”殺死他們的了?我暗自白眼。
“怎麼,還想向我師傅討教一番不成。”我收起拖在地上血跡斑斑的絲帶,“我倒不介意告訴你,隻怕你是沒這個命走出這片樹林。”
“是麼。”女子一個手勢,剩下的六個人再次將我圍住,“巫少奶奶,百足雖不僵,卻終究隻是死蟲一條。念在你我相處五年的份上,會有什麼遺言,我定會盡我所能幫你傳達。”
“遺言麼,”我捋了捋頭發,“太多了,我要是說想讓你替我向你主子問好呢?”
穎湘眼中精光一閃,“如果這就是小姐你的遺願,穎湘怎敢辜負您的期望?上。”一聲令下,六人同時向我發難。
而我,則是深吸一口氣,將所剩所有內力逼出。
小師父,在最後一刻,我腦海中浮現那雙妖媚而攝人魂魄的眸子,酒兒沒有丟你的臉,我嘴角含著笑,隻是,如果當初我什麼都沒有發現,也許這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
真是奇怪,我雙手緊握,看著漸漸逼近的劍光,卻不躲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你——巫岸。
一聲淒厲劃破寂靜,在林子上方久久回蕩。
冷。
刺骨的寒冷。
剝離靈魂,滲透骨髓的冰冷。
強迫自己睜大雙眼,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不能闔眼,不能睡。
可是意誌卻在逐漸渙散。
沒有辦法抵抗的恐懼在心中蔓延。
這就是死亡嗎?
意識消失前,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臉在眼前閃過。接著就是熟悉的窒息感,嘴裏、鼻腔裏都是水。
終於,要死了吧?我嘲諷的想,巫岸,我死了,你可會為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