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看畫
臘月裏下了一場雪,我到鄉下大姨家去。
大姨家住在村子中間的大街北麵。我一連幾天發現街南的一座新房子上站著一個女人,穿一身紅色的羽絨服,向遠方凝望。我問大姨,那個人是誰?她在房上看什麼?大姨正在屋裏蒸年糕,頭也沒抬說,別理她,精神病。過一會兒,大姨又補充說,那個女的叫張桂英,人也勤快,就是愛上房。為了上房,去年專門蓋了一座平房。
我這才發現大姨的村子裏全是清一色的瓦房,隻有張桂英家是新蓋的平房。我覺著好奇,她為什麼愛上房?
誰知道她為啥愛上房!怪唄。大姨說,其實張桂英也挺可憐的,她不是本地人,是被拐賣過來的四川媳婦,給徐禿子做了老婆。剛來的時候整天想著逃走,被徐禿子抓回來狠狠揍一頓才老實了,還生了一個娃兒。別人家都住上了新房子,徐禿子家窮,住的還是漏雨的土坯房。徐禿子死裏忙活,種了一畝西瓜。前年兩口子去元城賣西瓜,半道上翻了車,後麵一輛汽車來不及刹車就撞上來了。眼看著張桂英危險,徐禿子上前去護張桂英,被撞傷了腰,癱在炕上起不來。你說怪不怪,徐禿子癱了,說張桂英你走吧,張桂英倒不走了,死心塌地伺候徐禿子。這兩年。張桂英硬撐著蓋了一座新房。你說這人活在世上吧,夏天能熱死,冬天能凍死,不冷不熱能累死,活著就像遭罪。她倒好,天天上房,你說這房上有啥好看的牽掛著她的魂兒?
我也覺著張桂英怪怪的,不由得再次把目光投向她時,目光撲空了。
沒想到我和張桂英還有一次相識的機會。那天早上我去小賣部買牙膏,村裏的泥巴路滑極了,我跌了一跤,胳膊脫臼,疼得呲牙咧嘴。大姨說趕快去找張桂英吧。拉上我就向張桂英家跑。
張桂英正要上房,見我,上了半截又下來了,笑吟吟地幫我捏胳膊。她托起我的手臂猛一抖,隻聽咯噔一聲,脫臼的關節複位了。我一邊感謝,一邊打量著這個怪人。
我說我見你天天上房。張桂英像是羞澀,把目光錯開了,操著一口四川方言說,上房看看,感覺就是不一樣。
大姨插話說,咱這破地方有什麼好看的,早就看煩了。
張桂英莞爾一笑,哪能看煩呢,就像看自己的家人,越是天天看,越是覺著親近。你看,春天樹變綠了,夏天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秋天結了果實,冬天下雪才好看呢。就是不下雪,一眼能看好遠,屋頂一個連著一個,像一幅畫。不信?你們上去看看,美著呢。
說著話,張桂英要我們和她一起上房,好像是她做了一桌子美餐讓我們品嚐,不嚐一口就對不起她的熱情。她家房子的一側是磚砌的台階,我和大姨將信將疑地和張桂英一起上房。
張桂英指著不遠處的房子跟大姨說,看,那就是你家,那是二蛋家,那是鎖子家。大姨說,哦哦,那又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換個地方看嗎,又不是西湖美景,看美得你像是做了皇上。張桂英笑笑,說在房頂上看天,天是這麼大,這麼藍,離人這麼近。在田裏幹活兒累了,回到家洗洗澡,再到房上看看,空氣也新鮮,有一種想飛的感覺。
大姨就笑,說看來看去還是這破地方,也看不出鈔票。
從房上下來,張桂英拉著大姨去他們的屋裏坐一坐。一進門,我看到屋裏有一個書架,上麵堆滿了書。書架旁邊是一盤土炕,土炕上臥著一個憔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