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的綁架(1 / 1)

一九三三年的綁架

老珠寶商約瑟夫,卡斯普這天起得非常早,他照樣經營他在遠東的馬迭爾賓館。昨晚他的小兒子小卡斯普沒回來,他一點都沒擔心,因為他早就把他加入了法國國籍。

法國國籍在當時的哈爾濱很受重視,它是防匪防患的重要武器。隻要在馬迭爾大樓上飄揚著法蘭西的三色旗,這就是告訴橫行的日本特務機關,這裏受外交保護。

老卡斯普是猶太人,靠勤勞發家。在中國的國土上做買賣,他小心翼翼。他最初開的是小型的鍾表修理店,後來才又變成珠寶店,卻在沒幾年的功夫成為遠東地區最著名的珠寶商。

老卡斯普這天早起之後,和往常一樣檢查著馬迭爾賓館的每一個環節。他很關注他平時像眼珠一樣愛護的馬迭爾大樓。當老卡斯普檢查到小卡斯普房間時,床上的被褥絲毫未動,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不知這個二十四歲小兒子將來的前途,會不會像這個空空的被筒。

小卡斯普剛從巴黎音樂大學回來,想在哈爾濱舉辦鋼琴演奏會。老卡斯普起初不同意,他不想讓兒子在異國太張揚,因為白俄法西斯黨辦的報紙已經放出攻擊他的謠言,他必須謹慎從事。

但是小卡斯普的女朋友莉迪婭非常同意,莉迪婭一出麵老卡斯普就不好說什麼了。昨晚在馬迭爾吃消夜時,他們雙雙把決定說給了父親,之後小卡斯普就和司機一起去送莉迪婭回家,兩個人一夜未歸。

早餐老卡斯普都是單獨享用,多年來他養成獨自飲食的習慣。他剛坐定,司機和莉迪婭就出現在他麵前,莉迪婭亂發撲麵,牙齒作響,司機也嘴唇哆嗦,臉色蒼白。

老卡斯普斷定事情不好,就揮揮手,讓莉迪婭先下去,他要向司機問明情況。老卡斯普破例給司機倒一杯紅葡萄酒,然後他坐在搖椅上鎮定自若地聽司機講述。

司機喘口氣說,我們去送莉迪婭,到了莉迪婭的家門口,車剛停下,有三個人突然從隱蔽處鑽出,他們蒙著麵,把手槍對準我們,並強迫我把汽車開往南崗,過了尼古拉教堂廣場,拐進比利時街,他們就放了我和莉迪婭,並讓我倆告訴你,贖金三十萬,不然小卡斯普就沒命了。

老卡斯普聽了司機的話,把搖椅搖得像鍾擺,半晌才慢條斯裏地說,綁架?他神態自若,穩似泰山,鎮定異常。

司機驚得目瞪口呆,司機本以為老卡斯普會像他和莉迪婭一樣,對此事驚若慌鴻,不想他看到了相反的場麵。

司機走後,老卡斯普換了一個人,他從搖椅上站起身,來回地踱步有十分鍾之久,他以一個商人的眼光,衡量了眼前突如其來的事。終了他停住腳步,毫不猶豫地綽起了電話。

他的第一個電話是打給偵探範斯白,讓他不惜一切代價弄清楚,是誰綁架了小卡斯普。第二個電話是打給警察局,老卡斯普向警方申明,他決不會為此事付出分文,沒人敢傷害他的兒子。

這天晚上,夜幕降臨,哈爾濱的中央大街華燈初上。小卡斯普給父親的信由仆人送了上來,信上兒子請求父親拿出贖金,以保住他年輕的生命。老卡斯普手捧著兒子的信,淚水長流,他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可是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看到,老卡斯普仍舊經營他的馬迭爾,仍舊檢查他的馬迭爾客房、冷飲廳、舞廳等豪華設施,仿佛什麼也沒發生。直到小卡斯普的第二十八封來信後,他對兒子贖金的事依舊隻字未提,絲毫沒有讓步。

司機這天看老卡斯普獨自一個人黯然神傷,小心地上前告訴他,如果這樣下去,小卡斯普實際是死在父親手裏。老卡斯普略作沉思,之後說,休想從我手裏弄走一分錢,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怎麼樣?

老卡斯普要看到的怎麼樣,在這一年的十二月的隆冬他看到了。在郊外的一個淺坑中,四野荒涼,烏鴉嘶鳴,小卡斯普死了。他的死相極其淒慘,屍體上覆一層薄薄的泥土,九十五天的禁錮與嚴酷的私刑,使這個高大的青年隻剩下一副骨架,嚴寒凍裂了他的麵頰,鼻子和雙手,皮肉大塊大塊地崩落,肌肉內部腐爛,雙耳被割去……

整個哈爾濱憤怒了,不單是猶太人,中國人,俄國人,朝鮮人,甚至有些日本人都在詛咒這暴行。

後來據密探範斯白透露,這次綁架是三方操縱,日本憲兵隊,白俄法西斯黨,還有警廳督察,在他們的指揮下,總共十五人參與了這場罪行。人們這才如夢方醒,理解了老卡斯普為什麼舍不出救命的錢,這是樁和錢沒有關係的交易。

一九三三年,猶太鋼琴家殞命馬迭爾。馬迭爾的上空,法蘭西國旗還在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