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別離

到了五月,母親又要去外麵買小豬了。她一出去,家裏就剩我和弟弟看家。林業局家屬房是好房子,在我們生活的小城屬上乘之作,院落很大,天棚地板。所說天棚就是用膠合板釘製的藍色屋頂,而地板則是深褐色上好的鬆木。一幢房子裏有三個門,房門,臥室門還有廚房門。門上有兩隻眼睛似的小窗子,我們雖夠不到它,卻常常為這些別人家沒有的門而自豪。

上午的時候我和弟弟坐在南窗曬太陽,從早上九點一直到中午十二點,這個時候我們是家裏的衛士。下午的時候我們把南窗關緊,去北窗曬太陽,一心看管北窗並與北邊的太陽為伴。

有時我和弟弟也會擠坐在窗台上看雲,我梳著兩根羊角辮,手托著下巴看天上一朵一朵的雲變動不居,弟弟比我小三歲,他看雲的神情沒我專注,我告訴他那雲裏什麼都有,有羊,有鴨,有小兔子,隻要你專心,什麼都可找的到。他這才細心起來,在雲裏翻找,可是找到了和找不到他都不會有太大的樂趣,如果他看到一群羊在雲裏你奔我突,他就會舔舔嘴唇說,姐,我餓。如果他在雲裏看到一匹馬,他就說,姐,我想騎馬去找媽媽,我餓。

我知道弟弟是真的餓了,可是我不會做飯,我錯過了許多和媽媽學做飯的機會,而西屋王家的飯香已經飄了過來,就鼓動弟弟向王奶奶要一碗。有了王奶奶的飯菜,你就不會餓了。我對弟弟說。弟弟小,不顧顏麵,他果真隔著木板障,向王奶奶伸出了小手。弟弟說,奶奶我餓了,媽媽不在家。王奶奶聽到他的喊聲,就端出一碗幹幹的苞米cha土豆粥,上麵插著一雙筷子,遞給弟弟。弟弟笑嗬嗬地捧回,放在我麵前,說,姐,我們倆吃。

六歲和三歲麵對饑餓飯量也是驚人的,一碗飯瞬間被我們倆洗劫一空,吃完了我們還沒飽,弟弟就帶著滿嘴的飯粒再次到木板障前,再次向王奶奶要。而這次王奶奶把飯盆端了出來,飯勺把銅飯盆刮得咚咚直響,刮出大半碗飯,然後迅速掃了我一眼,僅這一眼,我就明白王奶奶識破了她飯的去處,弟弟再端回飯時我不看,悄悄走回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多月,小豬終於被媽媽買了回來。四隻小黑豬油光鋥亮,被媽媽一撒袋口,嗖嗖嗖射了出來。我們分別給它們起了名字,叫金鍾,亮蹄,小壞壞,和毛屁屁。毛屁屁的得名是因為弟弟給了它半根黃瓜,它吃完就開始嘟嘟地放屁,好像他身後拴了一串爆竹。

這以後媽媽出去的時候就少了,但每天天不亮她就會去菜市場拾菜幫,七點鍾的時候我和弟弟還沒起床,媽媽就背著一大麻袋白菜幫回來了,身後跟著大朵大朵的陽光,還有豬看到她誇張的喊叫。那些年爸爸總是下鄉,一年中會有七八個月不在家,他自己管這叫“蹲點”,而我們則認為是林業局有太多的樹,需要他去照顧。爸爸一下鄉,家裏就是媽媽和我們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