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癩皮狗
好幾年沒回鄉下的老家了。
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很怕回家。鄉下的老爸老媽多次打電話要我回去看看,我總是找出一些不怎麼成立的理由來推脫,原因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怕鄉下那些善良的父老鄉親對我的稱呼。
在我的家鄉,孩子出生後,為了好養活,都習慣取一些很難聽很低賤的小名。那小名一叫就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在鄉親們的頭腦中似乎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本村在外謀生的人,不混出點名堂回鄉時大家都會叫你的小名。鄉親們最羨慕的是那些有權有勢有錢的人,隻有當你在外混出了個人樣,他們才會喊出從電視裏學到的一些時髦的稱呼。
我在城裏的一家食品加工企業上班,混了好多年我還是那個我。一回家鄉純樸的鄉親們就喊我的小名:癩皮狗。我常常怪老爸怎麼給我取了一個這麼難聽的小名,老爸說,他找算命先生算了,說我的八字太硬,小名越難聽越無病無災,所以取了這麼個讓我鬧心幾十年的名字。
人生總有峰回路轉的時候,前不久我們單位實行了機構改革,我很榮幸的被任命為了一個部門經理。這樣的好事我豈能不抓住,我當即印製了好多名片,上麵用紅色的大號宋體字印上了我的頭銜:豐煙經理。順便還將我的手機號印在了上麵。然後打電話回去告訴我的老爸老媽,讓他們在村子裏宣傳宣傳,就說他們的兒子我不再是癩皮狗,而是堂堂的響當當的“豐經理”。
那天老爸又打電話叫我回家,我特地問他宣傳得怎麼樣了,老爸欣喜的告訴我,放心吧,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已經是大經理了。
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的衣錦還鄉了。
第二天,我租了一輛黑的士(因為黑的士沒有出租車的標誌)踏上了回鄉的旅程。天氣也好像讀懂了我的心情一般陽光燦爛。
我從轎車了走出來時還特意正了正胸前大紅的領帶。環視了一周,好家夥,鄉親們肯定是聽了老爸老媽的宣傳,知道他們村裏的大經理今天回家,都聚在村口迎接著我呢。走在最前麵的是一臉紅光的村長,他神情激動一把拉住我的手說:“癩......”剛說了一個字馬上醒悟了,“不對,是豐經理,大家歡迎我們的豐經理回鄉看我們來了”。鄉親們拍起了巴掌。接著又有很多人上來與我握手。我不失時機的掏出一大盒名片見人就發。接到我名片的鄉親們像得到了什麼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放在貼胸的兜裏。
這次回鄉讓我一下子爭足了麵子,出盡了風頭。回到單位後我仍做著我這個經理該做的事,好幾天還沒有從那種大人物般的沾沾自喜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還是隨後接到的父老鄉親們的那些電話,才讓我明白了我是誰。
張大爺老伴生病了,來電話叫我這個大經理幫忙找一個熟悉的醫生。
劉二叔家的西瓜賣不出去,來電話叫我們單位賣下發給職工降溫。
趙伯伯的兒子考重點高中差幾分,來電話叫我找校長開個後門。
王三嫂的女兒大學畢業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來電話叫我幫她在單位給安排一下。
......
這些電話最後的一句話幾乎一致:你這城裏堂堂的大經理,辦這點小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懵了。這是小菜一碟嗎?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一番思考後,我製定的對策是,不明確拒絕,含糊其辭的往後拖,拖一天算一天,至於拖的結果怎樣,我也不知道。
一天,我正在裏麵的工作間做事。聽到外麵有如下的一段對話:
“請問,你們的經理在嗎?”
“你找哪個經理?”
“你們難道有好幾個經理嗎?”
“我們這裏是豆腐加工公司,有黃豆部,有豆漿部,有給水部,還有豆渣部,我們每個人都是經理。”
“哦,那你們的豐煙經理在那個部?”
“往裏走第二間,給水部,他可能正在提水呢。”
我早就聽出了是我們的村長的聲音。我正想回避他,沒想到他已經進門來了。我剛才光著上身提水,此時還是滿頭大汗。
“村長,你找我,有事嗎?......”我不好意思的用又黑有髒的毛巾擦汗來掩飾我的窘況。
可能是我身上的汗酸味不好聞,村長吸溜了一下鼻子說:“村裏想修一條路,本來想找你撥點款.......唉,算了,還是不麻煩你了.......”
“我......我......你.......”我囁嚅著,竟結巴起來。
“好了,提你的水去吧,我走了!”村長意味深長的望了我一眼後,轉身給了我一個後背。
我頓時覺得到臉上辣辣的,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完了”我扔掉毛巾,仰天長歎一聲“又不敢回家了......”
毫無疑問,我再回家,我那純樸善良的父老鄉親們,又會喊我癩皮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