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大道(1 / 1)

幸福大道

她的寶馬緩緩地逆向駛入了單行路段,像一條遊走在岸上的魚。

她不擔心警察來追她。這個時候,警察還沒上班。這個城市裏的多數人們正將自己蜷縮在鋼筋混泥土澆築的格子樓裏,享受著夏日的正午時光。而逆向行駛單行路段,又奈她何?對她來說,什麼都缺,獨不差錢。

沒有了車鳴人喧,這條路段顯得鬧中幽靜。路的兩側,高大的棕樹將自己伸展成一把把撐天大傘,遮天蔽日。在它的庇護下,來往的行人一改行色匆匆的步履,趕路的臉上多了幾分休閑與自在。她的寶馬也僅快於行人的速度。

在她的視線裏,一幫光著膀子的人,馱著大蛇皮袋子,很小心地避讓著擁擠的人流,正在橫穿馬路,滿身灰黑的汗水在夏日毒烈的陽光下熠熠發光。他們千裏迢迢風塵仆仆地來到這裏,仿佛要在這擁擠的城市裏覓出一條路來,仿佛隻要穿越了大街就能抵達他們幸福的彼岸。

就在前方幾步遠,她的目光越過棕樹下渲染幸福愛情的年輕男女,定格在路旁。

一對中年男女正在小憩。他們席地而坐,背靠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剛才已經有很多輛三輪車從她的寶馬身邊經過,她不知道這是其中的哪一輛,它們看上去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連蹬三輪車的人也幾乎全都是一模一樣的,粗壯,結實,有著強大的骨骼,脖子上都纏著一條被汗水浸得發黃的毛巾。隻有他們,能夠把一輛裝滿了煤球的三輪車蹬得轟轟烈烈,讓人感到有一陣風猛烈地從身上掃過。而這時候,背靠三輪車的女人的睡相很美,將頭斜側地倚在男人的肩上,男人也許是想讓女人睡得更舒服些,也許是怕驚醒了女人,男人同樣斜側的姿勢,看上去睡的並不舒服。

忽起一陣風將女人的一縷頭發吹拂到了男人的臉上。男人醒了,他瞧瞧熟睡的女人,將秀發攏到女人的耳後。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女人的頭上,或許是一塊草屑,或許是一隻小蟲,男人小心翼翼地將其摘下,輕輕地彈到一邊,還好,女人仍在酣睡,男人複又輕輕地閉上眼睛。

此時,她的眼裏已經浮上了淚水,她輕輕地將眼睛閉上,等到再張開的時候,隱忍了太久的淚水肆無忌憚地飄然而下。她感受到了幸福,不!看到了幸福,她曾想要的幸福原本就是這個樣子,但它不屬於她,竟在一對從鄉下進城的拾荒者的身上。

她能感受到行人灑在寶馬車上的羨慕眼光,但他們不明白,她的寶馬敵不過路旁男人一個抬手的動作。

一對老人迎麵走來,都已是花甲之年,都已是鬢發花白,他們手牽著手,氣定神逸,一臉慈祥地向前邁著步子,與她的寶馬擦肩而過,男的攙扶了一下女的,隨後不知說了什麼,一抹淡笑便在另一嘴角蕩漾開來。

她的心再次被灼傷,淚水洶湧而下,慟哭失聲。她淚眼中終於看到了一幅人間最美的圖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記得每次在這條街上走過,三兩個賣花的小女孩,忽然就從各個方向圍了過來,那一張張尖瘦的小臉都髒得跟猴兒似的,一雙雙黑幽幽的眼睛也被風吹得眼淚汪汪。她知道在她們的後麵。一個形跡可疑的男人此時正混在其中,朝這邊張望。而她已經被鮮花包圍了。全都是沒有根,修剪得很整齊的花,用保鮮膜包著,散發出短暫而恍惚的花香。麵對這些最無辜最弱小的生命,她感到這是她最軟弱的時候。她買了。每次都買了。而今她買花送給誰呢?

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離婚了,那個承諾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將幸福廉價出賣給了另外一個風騷的女人,飛到了大洋彼岸。

她輕輕地將車窗落下,陽光頃刻灑了進來。她買下三朵百合花,分別送給街邊一個擦皮鞋的女人,一對賣唱的盲人夫婦,一個憂鬱的流浪歌手,這些花不貴,她想讓她們的眼珠子閃放出一絲幸福的亮光。

她的寶馬緩緩地出了單行路,她駛上了一條灑滿陽光的大道。

楊曉敏賞析:

符浩勇不僅僅滿足於講敘精彩的人生故事的,近來他的小小說嚐試著深入人物的內心世界,寫靈魂深處的東西。近期發表的《幸福大道》就是一篇成功的轉型之作。

這篇作品有意降低了情節密度,寫一個開寶馬車的“貴族”女人,剛剛經曆了離異之痛,驅車在城市一條普通的街道上看到的人間圖景。正因為丈夫背叛了給她一輩子幸福的承諾,這個孤獨的女人對平時不留意的夫妻恩愛場麵格外敏感。在這條充滿了市井草民生活意趣的路上,她看到了渲染幸福愛情的年輕男女,蹬三輪車謀生的中年男女,還有一對攜手散步的花甲老夫妻。她的心被灼傷,慟哭失聲,她感到人間最美的圖畫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落下車窗,買下三朵百合花送給需要溫暖的人。我們看到,這一刻,女主人公的感情得到了升華,她在幫助別人的同時也幫助了自己。

小說以幸福大道為題目,包涵著作者對女主角深切的同情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