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貓先生不願意走嗎?”
“是……是我啊,我……我不想……讓它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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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鍾後。
“哢嚓”一聲,老貓推開氣閘室的艙門,它居然又回來了。
唐躍和麥冬都吃了一驚,同時也喜出望外,有種劉皇叔見徐元直去而複返的感覺。
“你回來幹什麼?”
老貓神情凝重行色匆匆,帶著一身的風沙,沒有回答唐躍的問題,甚至都沒有和唐躍麥冬打招呼,它連身上的宇航服都來不及脫,徑直坐到桌子前頭,打開電腦。
老貓從電腦中調出一張照片,年輕的姑娘正對著鏡頭,身穿藍色工作服,戴著鴨舌帽,麵帶微笑,正經得像是證件照,背景是控製麵板與各類顯示器——這顯然是麥冬剛剛給老貓發的自拍。
她本來想拍得俏皮一點,但離別之際著實沒這個心情。
“麥冬姐!能聽到我話麼?麥冬姐!”
“貓先生……怎麼了?”
“等等等等你別話,先別話……這是你剛剛給我發的照片,對不對?這是你剛剛發給我的自拍照片!”老貓的聲音在打顫,它握著鼠標的爪子也在打顫,唐躍和麥冬都意識到了不尋常。
“是的。”
老貓把女孩照片背景中的一塊屏幕框起來放大——顯示器上一片漆黑的星空,在照片上顯得模糊,大概是空間站望遠鏡的觀測圖像。
“麥冬姐!這個顯示器上是不是聯合空間站上巡望遠鏡的尋星係統?”
麥冬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你讓望遠鏡一直在追蹤那顆彗星?”
“是的。”
“老貓?”唐躍一頭霧水。
“閉嘴!別話!不要打斷我。”老貓低喝,它死死地盯著顯示器上的照片,“麥冬姐,在你的這張照片中,能看到幾個正在向你靠近的體?”
“在這張照片中,有幾個正在向我移動的體?”麥冬不明白老貓為什麼要問這個,她打開筆記本電腦,把巡望遠鏡的觀測數據又調了出來,“這不是顯而易見麼,隻有一個啊,就是a-ang-ai彗星……等等,那是什麼?”
麥冬最後的這個問句讓旁聽的唐躍很詫異,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很顯然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了。
“對啊,它怎麼會在這裏?在這個時間,它本不應該出現在那個位置!這怎麼可能呢?這不是它的軌道!”老貓激動得渾身微微發抖,雙拳猛錘桌麵,“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這完全不可能!I's ipssible!”
“你們究竟在什麼?”唐躍湊過來。
老貓把電腦屏幕扳過來,將完整的觀測照片放給唐躍看,它乍看上去和空間站巡望遠鏡的其他照片沒有區別。老貓指著照片左側一個明亮的光斑,在望遠鏡的鏡頭下光暈清晰可見,問:“你知道這是什麼?”
“彗星?”
老貓點點頭,它稍稍移動趾頭,“那麼這個呢?”
唐躍一怔,仔細看才發現彗星的光暈中還有另一個明亮光點,這是怎麼回事?這也是彗星的彗核?a彗星有兩個彗核?
“這……也是彗星的彗核?”
“不。”老貓搖頭,“那不是彗核,它實際上不在彗星內部,隻是因為拍攝角度問題讓兩者擠到一起去了……”
老貓頓了頓。
“那是德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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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衛二,德莫斯。
它是太陽係中體積最的衛星,距離火星地表兩萬三千多公裏,直徑超過十二公裏,在希臘神話中,火衛二德莫斯是戰神阿瑞斯與愛神阿芙洛狄忒的兒子,這顆的衛星以每秒1.5公裏繞著火星運行,每三十多個時才完成一個公轉周期。
因為它實在是太了,所以存在感極低,偶爾麥冬能發現那顆的亮點在兩萬公裏之外的深空中掠過,在璀璨的群星背景中極不顯眼。
“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在這裏,德莫斯的軌道傾角是0.9°偏心率是1.79!這完全偏離了它的軌道,這家夥是怎麼飛到這裏來的?它根本就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這裏!”老貓在鍵盤上瘋狂地敲擊,“這顆衛星在它的軌道上安穩地運行了幾十億年,為什麼突然就發生了變化?”
工作站正在滿負荷運行,巨量的數據從空間站上傳輸下來。
老貓一邊嘟囔著不可能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一邊急躁地跳腳。
它正在構建模型,一個精確預測模擬彗星飛行軌跡的模型,唐躍和麥冬都在緊張地看著。
“我們之前從未考慮過火衛二,因為它的軌道和彗星壓根就不在一個平麵上,運行周期也不對,當彗星撞擊地表時這家夥應該躲在火星背麵乘涼才對!”老貓非常激動,語速快得像是機關槍,“人類在過去上百年內觀測的都是這個結果,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但聯合空間站的觀測結果和麥冬姐的照片剛剛告訴我,它的運行軌道發生了變化……見鬼,這家夥脫軌了!這怎麼可能呢?一個1.8×10∧1噸重的龐然大物,誰能輕易改變它的軌道?誰能推動一萬八千億噸的質量?難道真有什麼不可知的力量在冥冥之中推了它一把?還是火星自己出問題了?不……不對……”
老貓自言自語,又被自己的推測所震撼。
所有的線索在它的腦中彙聚,環環相扣,最終得出答案。
它慢慢地瞪大了雙眼。
不是什麼不可知的力量。
也不是火星。
“太陽係的體運行是個混沌體係,影響因素太多,不可精確預測,牽一發而動全身,在一億公裏之外有個六十萬萬萬億噸的東西突然無故消失了,因此這個東西的軌道受到了影響,在地球這個真正的巨人麵前,火衛一實在是太太輕了,所以影響結果很快就顯現出來了……”
唐躍和麥冬早就驚呆了。
兩人都不敢話,擔心打亂了老貓的思路,它出門不到五分鍾,就風風火火地趕回來,肯定是為了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數學模型構建完畢。
老貓用力敲下回車鍵。
代碼熄滅,電腦屏幕暗了下去,彗星的運行軌跡以藍色的線條表示,火星仍舊是個紅色的大圓——在目前這個距離上,昆侖站的計算機已經能非常精確地預測彗星的飛行路徑。
“唐躍!麥冬姐!”
“嗯?”
“嗯?”
“來擲一次骰子吧,你們認為我們能擲出六點麼?”老貓問。
屏幕上的a彗星緩慢地移動,劃出一條藍色的弧線。
“擲出六點的概率有多大?”唐躍問。
“很很,比彗星撞火星的概率還要。”老貓回答。
唐躍笑了。
“問題是彗星已經要撞上火星了。”
“是的。”老貓點頭,咧嘴一笑,“彗星已經要撞上火星了。”
在那一瞬間,唐躍抬起頭,他能感到遙遠的深空中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和壓迫直逼自己而來,從未有過這樣一刻,唐躍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a彗星的存在,仿佛有什麼人給他開了上帝視角,他能看到那顆巨大的彗核在深空中翻滾蒸發,拖著稀薄的水蒸氣與二氧化碳長尾。
唐躍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有些人相信機械的宿命論,宇宙就是一個龐大的機械,太陽係是一個飛輪,而火星則是飛輪上的齒輪,彗星是來回往複運動的曲軸或者連杆,一切都在精密地運轉。想想托勒密的地心,行星運轉是本輪上套均輪,一輪套一輪的結構,就像互相咬合的齒輪那樣恰到好處,這套看似複雜至極的理論在最深處最底層實則體現了最簡潔最樸素的機械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