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金州水情第三節
傾城之哀
1983年7月31日,是個星期天,連陰雨已經下了一個多星期,洪水迅速上漲,接近漢江大橋。但是,城裏的居民似乎並不太驚慌,蓋因漲水次數太多,早已習以為常。最近400年來,安康發大水災179次,多數隻是淹了堤外的河街,進不了城牆。
下午5點多,我去西關妹妹家裏,督促她和母親立即轉移到山邊新城的高處去,老人和婦女畢竟體力有限。看到她們動身之後,我又返回城中鼓樓街。妻子還在家中,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此時,街道上的水開始升起來,先淹了膝蓋,後來又淹到大腿,聽人亂糟糟地嚷:洪流已經與漢江大橋平了,老城牆出現缺口,水漫了進來。我急速前行,可是水有阻力,街上又人車亂竄,無法飛越。好不容易走到鼓樓街文化館的大門前,水已經淹到小肚子。氣喘籲籲爬上三樓,妻子正在房裏著急。
我正大口喘氣,連說危險,忽聽城東幾聲巨響,電燈熄滅,城堤決口,巨浪鋪天蓋地卷了過來,將行駛的大汽車掀翻在地,將街上奔跑的行人頓時衝得沒影兒,將房屋、電杆、大樹所有的凸起之物排山倒海般地齊齊摧毀……我慶幸自己早到幾分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誰料驚魂未定,洪水已上了二樓,整條街上的幾百名群眾全擠到這幢樓上來,感到樓房都搖晃起來。很快,水舌又舔上三樓,逼近人群。文化館的大樓是全街最高的建築,但也隻有三層。往樓頂去隻有一個小小的四方通道口,人們你推我拉,紛紛爬上樓頂。站在頂上一看,全城已是一片汪洋,僅留下幾個高高的樓頂像孤島被圍困在那兒。黃黃的水麵上雜物漂浮,人狗掙紮。周圍救命的呼喊聲陣陣傳來,讓人心中難受又無計可施,在大自然的暴力麵前,人是多麼脆弱渺小,微不足道啊!
天黑實了,暴風雨更加驟烈,洪水還在上漲,周圍的呼救聲漸漸消失,那些攀在樹尖上,浮在木板上,搏鬥在洪峰中拚命求生的人們,最後隻好無望地被洪流吞噬掉。
半夜時分,洪水已漲到三層樓上,再有一米多就會淹到樓頂。樓頂上的幾百號人渾身顫抖,是雨淋,是寒冷,是饑渴,是傷痛,也是恐懼。一個老太婆呼喚老天保佑,可是老天在哪兒?看不見。
我已做好與洪水最後一拚的準備,波濤將一個木盆推過來浮在樓邊,我想,水如果淹上來,就讓妻子坐在木盆中,然後聽天由命了。
但是,水位停止了,並在淩晨5時多開始下降。人們恢複了希望,樓頂上安靜下來。大家沉默無語,一個個滿身泥汙,猶如浮雕。
東方出現魚肚白,天慢慢亮了。空中有飛機轟響,投下許多救生圈和食品,解放軍舟橋部隊的戰士也駕著衝鋒舟,衝進了汪洋之中來救人。我們樓頂上的老人、小孩、婦女,先後被橡皮筏接走。中午,我也出了水域,接到通知,到設立在新城安康師範內的抗洪救災指揮部上班。
老城內積水慢慢退盡,可是臭氣熏天。街上殘牆斷樹,屍體橫陳,慘不忍睹。我們文化館的老音樂幹部馬少謀,此夜消失,再無蹤影。大院的文安樓後,有兩個死者還抱著牆柱。離鼓樓街不遠的西正街也損失慘重,僅僅知道姓名的街坊,死掉的就有七十多個。
城中房屋倒塌一半,數萬人無家可歸。
當時,國務院副總理萬裏來到災區,在漢江橋上停車,徒步走向江邊的丁字壩,察看被洪水侵襲後的大橋橋體。丁字壩裂開一道道縫隙,石體上殘留的淤泥又濕又滑,隨行人員怕有危險,拽著萬裏不讓前行。萬裏甩開胳膊,說:“不就是個副總理嘛,掉下去也就是這百十斤。”說著硬是走上了壩,仔細檢查了漢江大橋的側麵情況。進入災民區後,衛生人員遞來口罩,萬裏擺手說:“不用。群眾都遭了這麼大的災,我們還怕染上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