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大軍如潮水般當空分列,玉帝撥馬前出。
與沉重的臉色相對,事局向他設想最惡劣的方向急轉直下。
渾沌占無敵軀殼時,率無定鄉群妖攻克天庭,逼得玉帝西狩,群仙在小虞山寄人籬下,因渾沌出世,天庭一時不敢與群妖再戰,幸得鬥戰勝佛從周旋,渾沌也顯露真容,少理群妖之事,好歹群仙落得與群妖相安無事。
然則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群仙雖失守天庭,但實力並未大損,毋寧說更增了向心之力,若是渾沌得滅,早晚妖、仙之間,必定再生戰火。
——但無論如何,怎麼會是現在?
等玉帝出得陣前,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平天大聖、大力王,移山大聖、獅駝王,混天大聖、鵬魔王,通風大聖、獼猴王;四聖陣前一字排開;其後,海山八義人,豬三、刀四、狐、花七、猴八,再加饕餮成精的蕭有、天生黑虎、錦宮佘太君、死頭陀……一眾自上古時便惡名昭彰的妖精稀稀落落站了幾排;再向後,烏壓壓一片人馬幾不能望見邊際,少說也有五十萬數目,恰恰攔住了天庭大軍的去路。
“這……”玉帝強壓下胸怒火,在馬上施禮,“大力王,眾位,請了。”
“沒啥話說,玉帝,妖、仙不能兩立,今日,本王要與你再戰一場!”大力王哈哈大笑。
“慢!”玉帝急呼,“大力王,時至今日,你還要為虎作倀?你可知道……”
“當!”
玉帝話未說完,大力王手持混鐵棍當頭便是一擊,玉帝大驚,擺方天畫戟接住,跨下龍駒唏律律一聲長嘶,險險屈腿跪倒。
“大力王!你!”玉帝怒視大力王,一蓬無名火便從胸燒了起來。
“本王不願跟你廢話!”大力王施展神通,轉眼近手三棍,將玉帝逼退數丈,口笑道,“不過便答你一句也無妨,本王逍遙自在,怎會受他人驅策?玉帝,今日看本王把你斷送棍下!給我家兄弟報仇!”
玉帝當即就懵了。
群妖若隻是趁火打劫,好言相勸下未嚐沒有解決之道,可大力王竟抬出複仇大義,擺明是與天庭不死不休的架勢;眼下三清已赴神農穀,四禦尊神裏三位不在,連那二十萬天尊隨侍也都趕去前頭,若是妖、仙在此大戰……勝負之機已是難說。
更何況,這當口兒神農穀裏火燒了眉毛,一時一刻足抵萬金,縱然天兵能一戰而勝也耽擱不起,一旦誤了與渾沌的戰機,那可就隻剩了兩個字:休矣。
“大力王,朕一向敬你為一國之主,如今大局……神農穀……”玉帝不敢死心,幾乎是急赤白臉地吼著分辯,但話未出口半句,早被大力王的混鐵棍砸回腹,為事局故,他手的方天畫戟也隻取了守勢,竟節節敗退。
一時之間,觀戰的群妖眉飛色舞,采聲如潮,仙家天兵卻個個都紅了眼,便有性爆的想跳出來,卻都被李靖嚴厲的目光攔下了。
李靖的一雙臥蠶眉也急得倒豎起來,但天庭敗退小虞山後,他便被玉帝倚為腹心,深知今日與渾沌大戰的緊要,縱是心有恨,卻也知道此時萬萬不可妄動——若一旦再演成如無定鄉一戰時的混戰之局,便勝也是敗了。
一麵緊張注視著玉帝與大力王的爭鬥,李靖一麵傳令命天兵布下太乙混天象大陣,暗地裏令旗微擺,調出一支親兵,隨時準備做決死之戰,攔住群妖,好讓大隊兵馬繞道急奔神農穀。
“孩兒,待陛下戰敗大力王回來,為父要你死在這裏。”李靖以眼神暗示哪吒三太領了斷後親兵的主將,傳音囑托。
哪吒二話不說,將紫焰蛇牙火尖槍在胸前橫了,悄悄行至斷後親兵隊伍所在,自始至終沒向李靖瞥上一眼。
——上陣父兵,此言誠可信矣。
兩軍陣前,大力王的混鐵棍疾風驟雨,玉帝一退再退。
驀地,玉帝將方天畫戟舞個半圓,蕩開混鐵棍,雙腿較力,龍駒一躥,出了圈。接著不待大力王進手再打,已棄了畫戟,電光火石間側身斜背乾坤弓,搭上了震天箭。
“大力王!你再相逼,便是玉石俱焚之局!”將箭尖瞄上大力王,玉帝嘶聲狂呼——乾坤弓,弓如滿月。
玉帝話音出口時,大力王已躍起半天高,混鐵棍取了立劈華山之勢,但乾坤弓一開,他的身立時定在空,全神貫注,不敢稍動。
僵局。
玉帝終是比大力王高了一籌神通,一旦他射出震天箭,大力王縱能及時以混鐵棍擋開了也將重傷——但接下來亂戰必至!
兩軍的呼聲沉寂下來。
這一戰群妖有備而來,本就打的混戰的算盤,大力王對上玉帝乃題應有之義,他隻需再高呼一聲,群妖便一窩蜂上了;不成想玉帝一上來就全力以赴,強挽神器乾坤弓,生生逼住了大力王,教那一呼不能出口。
話說回來,群妖不乏領袖之才,須臾,獅駝王、鵬魔王、獼猴王嘿然冷笑幾聲,齊齊踏前半步。
“諸位大聖!且慢!”
大戰將啟未啟,忽聽一聲高呼,天兵陣搶出一個人來,這人跨下騎赤兔馬,著一身赤紅鎖甲,披了猩紅的征袍,手提一杆亮銀槍——一見是他,群妖聳動,打頭的豬三等人更是一陣暴跳。
北方混元教主、真武大帝!
群妖與天庭之間血仇無數,但若細算,這血仇十樁裏倒有七八樁要算到真武大帝的頭上,真武大帝領蕩魔天尊名號,一向斬妖除怪,不遺餘力,便是海山八義,一千七百年前也被真武大帝暗算,逼入十萬大山,記下了一堆清不了的舊賬。
真武大帝往陣前一跳,剛將天兵陣勢安排完畢的李靖當即腦袋裏“嗡”地響了一聲,幾乎氣得吐血:天可憐見,旁人不知我卻知道,師相你也是足智多謀的人物,怎就如此糊塗!
“且慢!且慢!”真武大帝也不管李靖怎麼暗怒罵,也不管群妖怎麼激憤叫鬧,連聲大呼著將亮銀槍掛到得勝鉤上,翻身下馬,居然將雙手高高舉了。
這一下,兩軍一起愣了。
——真武這是幹嘛?
——臨陣倒戈,投降了?
——不能啊?他對麵是妖精,饒了誰也不能饒了他啊!
“三位大聖,稍安毋噪,某家有話要說。”真武大帝牽馬,又往群妖陣前走了幾步。
“真武,你好大的膽!”獅駝王連聲冷笑,“你是來送死不成?”
“不錯。某家正是前來送死。”真武大帝一臉坦然,竟這麼將獅駝王的話頭接了下來。
“呃……”大出意料,獅駝王一口氣沒喘上來,幹咳了幾聲,轉頭向旁邊的鵬魔王、獼猴王大笑,“三哥、五弟,你們聽這廝說了什麼?還沒開打,這廝就嚇糊塗了!”
“移山大聖,某家並未糊塗,此來實是領死。”真武大帝麵不改色,“幾位大聖有所不知,當年七聖大鬧天宮,正是某家領五大神龍圍困覆海大聖……”
“兔崽你說什麼?”真武大帝話隻說到一半,獅駝王身形一閃,已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冷森森地道,“你再給老說一遍!”
同時,鵬魔王與獼猴王一起邁步向前,便把真武大帝緊緊圍在了間。
“當年七聖大鬧天宮,正是某家領五大神龍圍困覆海大聖,趁其不備,暗一槍取了他的性命。”真武大帝毫無懼色,將話補全了。
“好兔崽!你……好……膽……”獅駝王咬碎了一口鋼牙。
昔日大戰,七聖折損其二,老禺狨王是被玉帝一掌擊成重傷,終至不治,但行二的覆海大聖蛟魔王卻是死在當時,隻無人目擊。
蛟魔王號稱覆海,平日居於天河之,極占地利,戰亂固凶,卻不至於沒有脫走之力。事後,七聖流落各地,俱是百般思量不得其解,隻以為是三清的某位、抑或是合力出手,教蛟魔王趕上,這才無力回天。
哪能想到?竟是真武大帝暗算!
“適才大力王也說,你我不能兩立,某家的手段固然可稱卑劣,但自問無愧於心。”真武大帝麵上浮起微笑,“移山大聖,今日某家出來,願以一死了結公案。”
“真武……”一旁鵬魔王接口,卻似是要將真武二字從唇間嚼爛一般,語氣冰寒,“你害我二哥,以為一死便能償還?”
“某家一身,願交予三位大聖隨意發落——若是還嫌不足,亦可將某家座下五大神龍一並算上。”
真武大帝麵上微笑不減,話一說完,自天兵陣又跳出五員將官,盔甲色占五行,形容一般無二,正是真武大帝座下的五大神龍。
“願隨師相赴死。”五大神龍異口同聲,旁若無人般行到真武大帝身後,一字排開站定。
“如何?三位大聖,某家這般,可算仁至義盡了吧?縱然三位將某家並五大神龍零碎剮了,某家也無怨言。”真武大帝的脖領一直被獅駝王揪住,麵色已然變得潮紅,卻還是侃侃而談。
“真武……本書轉載ㄧб學網αр.1⑥κ.сΝ”
“某家隻願用這條性命換三位大聖一句話……”真武大帝不等鵬魔王等再開口,便又說了下去。
“你講……”
“不用你講!”
一前一後,鵬魔王的“你講”二字剛剛說出,忽地便有一人接住了。
“某……家……”
那人話音落地,適才還坦蕩慨然的真武大帝猛地一顫,神色大變,滿目驚惶,便一口噴了鮮血出來,話也說不出了,在獅駝王手下掙紮幾下,頭一歪——死了。
死不瞑目。
“你……刀兄!你這是何意?”三聖皆驚,獅駝王搖了搖真武大帝的身,見已死得透了,甩手扔開屍首,與此同時,鵬魔王就問了出來。
——是刀四,他不知何時摸上來,一劍刺透真武大帝心髒,月白色的僧袍也被濺得滿是鮮血。
“此人早該死了。”刀四的神情倒是淡然,“聽他廢幾句話,他也是一個死。”
“刀兄,他……”獅駝王還待再問,看得刀四一臉恬淡,忽然明白了。
“刀兄說得不錯。”獼猴王的聲音依舊細聲細氣的,“那廝奸猾,打的好如意算盤,我等險些上了當。”
刀四還劍入鞘,雙手合十,輕笑,“不敢。”
堂堂一個真武大帝,死得有些憋屈。
真武大帝的用意是舌辯設計,拿言語擠兌住鵬魔王等三聖,好教群妖讓開道路,令天兵能安然趕赴神農穀。為此,他將自己,還有座下五大神龍的性命都豁出去不要,更自爆覆海大聖死因,終於成功地將三聖怒火勾引到自己頭上,更以決然的姿態讓群妖起了惺惺相惜之心,若能把話說完,成便為天兵換回來了一條坦途。
是刀四洞若觀火的一劍,絕了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