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
話音落地時,黑袍者的身影消失在操場上。
“別走!”轟然巨響,仿佛天外飛來隕石著地,雷州外國語學校的操場被砸出一個大坑,坑裏,李亞峰灰頭土臉地咒罵著。
許是黑袍者使了什麼手段,本應輕輕落地的李亞峰身形不受控製,硬生生地吃了個虧。
“人呢?”曹暮和王信也到了,兩人來不及對地上的大坑發表評論,急火火地發問。
“走了。”李亞峰的情緒不高,他發現自己的神念已無法鎖定黑袍者的所在。
曹暮和王信也察覺到了,一起傻眼。
黑袍者的第二站。
李家。
確切點兒說,是李亞峰家曾經所在的那個居民小區。
自從李亞峰在省醫打出“小祖師”的名頭,李家的生活便有些“水深火熱”了,每天都有許多身罹絕症卻被治愈的患者感恩戴德前來拜謝,更不要提想要走些門路及早求醫的病人,還有幾十年沒有過聯絡又忽然蹦出來借錢的親戚朋友——有時候趕得巧了,一天之內甚至會有兩撥自稱是李雲天私生李亞峰的異母兄弟的碰到一塊兒,總之,李家門前車水馬龍,不堪其擾。
有鑒於此,省長嶽淩軍親自下達指示:給李家預備一套新房。
李家,搬了。順帶著,曹暮與王信家也搬了遷,三家住進了同一個小區。
新房所在的小區富麗堂皇,現在,以小區為心建設的“新醫世紀開發研究院”也早已落成,隻是對於李亞峰的父母李雲天和李美雲來說,更在意的是愛的失蹤——矮胖老人早預備下的那個假貨固然惟妙惟肖,卻也瞞不過骨肉血親。
——這一切,黑袍者是知道,還是不知?
他隻站在原來李家的樓下,抬頭看著幾年前華八拎著李亞峰的脖領跳出來飛走的陽台。
默默地發了會兒呆,黑袍者將目光投向東邊,那裏是現在李家所在的方向。
在那邊,已經有人等著了。
“曹,他會來嗎?”李亞峰習慣性地詢問曹暮,兄弟重逢之後,曹暮又理所當然地擔任了原本三人那個“軍師”的角色。
“不知道。”曹暮搖頭,“不過守在這兒至少能避免最壞的事態發生——老大,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小杜,真是咱們學校的教育處主任?”
“我可完全記不得了。”王信在一邊低聲嘟囔。
李亞峰悶悶地點頭。
三人隱去了身形,在李家的樓下,單元門洞裏圍坐一圈,隻是毫不避忌自己的存在,有神通的,自然能夠注意到在三人頭頂,一直到高天之上,各有一道神光直衝起來,宛如道標、燈塔。
除開給小虞山上的諸神報信之外,這種態度更是給不知所蹤的黑袍者看的,顯示一種決然。
決然之,李亞峰的心很亂。
失去黑袍者的蹤跡之後,他的第一反應與曹暮不謀而合,就是來守住父母。
黑袍者抹殺了杜海峰的存在或許隻是出於無心——畢竟杜海峰是自己送上門去的——也不會讓三人覺得有多惋惜,但黑袍者竟跑去雷州外國語學校的體育器材室,個情由著實耐人尋味。
三人隻得就近先來守住父母——卻又不敢現身相認。
同時,還有其他的一些人和事,讓他們憂心如焚。
所以他們隻好放開神念顯露行跡,以神光為標,邀黑袍者前來。
李亞峰的神色陰晴不定,他又想起了這些日與薑冉的那場對話……
兩個多月前,曹暮追打著王琦聲到了大夏山,所有人心裏明鏡一般:以當時情勢,天外天的眾人隻能托庇他人籬下,曆數幾處,小虞山天庭殘軍有三清四禦,曹暮一行若是去了,自是人微言輕;至於三十三天上無定鄉群妖,又牽扯上了王憐憐,也是尷尬,便隻剩了大夏山,好歹王琦聲還是華昌的部屬——縱然曹暮心有不甘,薑冉卻應讚同。
是以曹暮設計戲耍王琦聲,也是存了點兒反客為主的心思,卻不料李亞峰、王信也在,既然兄弟重逢,一切便好說了。
出於種種考量,李亞峰泡在大夏山不走,小虞山也派人手過來,兩山成守望相助之態,算是妥協。
渾沌不出,李亞峰便在大夏山整日潛心鑽研天刑金針妙用,偶有空閑,也會去找薑冉,但意料之地全被擋了駕,幾乎連麵都見不上——他的臉皮雖然厚得可以,卻也難能向那個攔路的冰雪可愛的無名女童宣稱:“讓路,我是你爸!”
其鬱鬱,實在難以言說。
但李亞峰終究還是與薑冉見了麵,這要多謝觀世音菩薩。
心魔界,如來涅磐,留下心魔淚與佛心舍利下落不明,觀音打聽到佛心舍利為無名女童所得,便托五方五老其餘四人纏住王琦聲,親自帶著如來十大弟闖關直入後山,要奪它回來。
無名女童一向以魔火熔煉佛心舍利而為己用,自然不給,兩方爭執不過三句就動起手來,護法金剛並魔火黑龍衝突不下,險些砸了大夏山的白塔。
到頭來還是李亞峰挺身出來化解——說是化解,其實是強攔了觀音回去,拉偏架一點兒也沒避嫌。
事後觀音固然一腔怒火難消,李亞峰也是如同吃了一肚的黃連——俗話說打了孩娘出來,薑冉感激李亞峰為無名女童出頭,這才在佛堂裏見了他一麵。
相見爭如不見,李亞峰從薑冉那兒領了一盆涼水,徹骨的冰寒。
“……你說,華昌真的死了?”幾句形同路人的寒暄過後,李亞峰剛想一訴衷情,就被薑冉的問話攔了回來。
“他……”
“你也一樣,不管對別人怎麼油腔滑調,也永遠學不會對我撒謊。”薑冉的笑容有些淒楚。
“不是!我……”李亞峰情急下不知該說什麼,隻訥訥地,“……他一直下落不明,所有人,從我師父到三清,還有……總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屬下在內,都相信他是……”
“但是你不信。”薑冉微笑。
“我……我是不信!我不信又怎麼樣!小冉,你該明白,這不是我說了算的——渾沌是誰?連我師父都隻能躲著他!就算華昌他再……”
李亞峰焦躁地吼起來,卻掩飾不住色厲內荏的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
“我也不信他會出事。”薑冉的話一字一句地打在李亞峰的心上,“他受過那麼多苦難委屈,費了那麼多的心思,不管對手是誰,他都不會輸的。亞峰,因為我信他,所以我才在這兒等。”
“亞峰,其實你比我更加相信華昌。”薑冉輕輕地說,“我一直都知道,在最後的最後,你也會很自信的,你從來不會認輸,華昌他也……”
“我不信!”李亞峰猛地打斷薑冉,“小冉,我呢?你一直說那個姓華的——我呢?我問你,我呢?”
話音帶了哭腔,已近嘶吼。
“亞峰……對不起。”薑冉說得很慢,但語氣沒有猶疑。
李亞峰的身一震。
過了很久,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李亞峰冷冷地說,“他不死,我會殺了他。”
“在那之前,你再來找我一趟吧……我……這一次,我也等你。”薑冉側過頭,捂住了嘴,眼晶瑩的淚珠滴落。
李亞峰沒有回頭,走了。
這是幾個月來兩人唯一的一次對麵,事後,李亞峰能夠清楚地回憶出兩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卻記不起其他,佛堂的陳設,四周的環境,甚至許久未見的薑冉的衣著與容貌,似乎全沒有在他腦海裏留下印象,隻有那淒楚的笑容,始終清晰。